麵對秦行雲的問話,步長老忽然一怔:“我看上去真的那麽像慕容氏的人?”


    秦行雲點了點頭:“你剛跟宮青台一同過來赴約的時候,雖然是偽裝成了隨從的模樣,看上去畢恭畢敬,完全不會質疑上麵下達的命令,可當我與慕容淺隔著石門交談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你微妙的表情變化,也就是說……那個時候,在我的感知之中,你就已經對慕容淺以及她手上的故國之劍展現出足夠的興趣了。”


    步長老不禁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著像是在明知故問:“後來呢?”


    秦行雲笑了笑:“後來便是你與殘刀會的另外五人見情況不對,紛紛拔出兵刃,他們用刀,你卻用劍,並且握劍的手勢跟大多數劍客都不太一樣,並非正手握住劍柄,而是反手!指骨分明扭曲到詭異的弧度,臉上卻沒有太大的異樣,更加讓我覺得你不是一般的隨從那麽簡單……再後來嘛,你便很識時務,隻是做做樣子,並沒有真的出招。”


    步長老忽然也跟著笑了起來:“鐵麵先生果然觀察入微,但這些東西又怎能證明我也是慕容氏的人?”


    秦行雲道:“你若跟慕容淺不是同宗同族,似乎也沒必要站在她的角度思考問題,擔心她的名字會對複興燕國基業產生負麵影響吧?譬如我,當初在得知她的姓名之後,隻是覺得她的名字寓意還不錯,壓根不會聯想到慕容氏德行淺薄的古怪方麵。”


    “寓意還不錯?好在哪裏?”


    步長老皺了皺眉。


    秦行雲則是麵色坦然:“世事沉浮,非人心所能算盡,天道難測,諱莫如深,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時刻都能對那些深沉複雜的事情淺笑以對,難道不是很好?”


    “……”


    沉默片刻之後,步長老緩緩點了點頭:“這麽理解,倒是一個新奇的方式,也罷,終究是我想得太多,大燕縱要複興,也是男子漢大丈夫要去拚命做的事情,怎能寄希望在一個小女子的身上?”


    “她可不是什麽簡單的小女子,但你這番話有些東西也沒有說錯,複國大業,總是那些敢於衝鋒陷陣的沙場猛將以及精於政事的韜略文人聯手,方才有機會化不可能為可能……”


    秦行雲目光閃爍,接著試探性地提到了另一個人:“以你之見,將這複國大業交給慕容垂,勝算幾何?”


    “慕容垂?”


    步長老先是愣了愣神,麵色有些猶豫,可隨著秦行雲的目光變得愈發銳利,他也知道此時此刻,一味陷入沉默是沒有多大意義的。


    並且當他的腦海之中真的浮現出慕容垂的身影時,對其的尊敬與崇拜也不允許他說出一些昧著良心的話,來詆毀這位慕容氏的“戰神”!


    “建元二年,晉室之君尚是康帝司馬嶽,連及冠之年都還沒有到的慕容垂更是一位英姿勃發的少年,便敢於跟隨大軍,討伐宇文逸豆歸,導致宇文部敗亡!”


    “永和五年,慕容垂領軍攻趙地,占幽州,勢如破竹,無人可擋,獲封吳王,眾望所歸!”


    “建熙六年,慕容垂與慕容恪兵鋒相合,共破洛陽,又領荊州牧,拜征南大將軍,其後數年,大小戰役不斷,幾乎從未受挫,至建熙十年,更是在枋頭一舉擊敗桓溫桓大司馬!”


    步長老回憶起慕容垂的顯赫履曆,情緒高漲的同時,另一隻沒有握劍的手忽然也是握緊了拳頭,發出驚人的筋骨爆響之聲。


    而他回憶之時,雖然是用的晉室年號,所說的卻都是慕容垂的耀眼戰績,更是直接把桓溫在枋頭一戰失敗的憋屈經曆捅了出來。


    秦行雲不禁開始感慨,幸虧桓溫此刻不在這裏,否則以這位桓大司馬的脾氣,就算已經垂垂老矣,臉上皺紋如溝壑般盤桓交錯,估計也會氣得直咬牙,親自下場給步長老幾個巴掌!


    至於打不打得中,打不打得過,那秦行雲就不好說了。


    畢竟在他的印象之中,桓溫一直都是統領萬軍的領袖級別人物,當年在軍中訓練士卒的時候,也沒有親自下場比劃幾招。


    故而時至今日,秦行雲除了能夠確定桓溫的手勁很大之外,並不能對其個人武功做出一個精準的判斷。


    而眼前這位疑似出身慕容氏,隻是流落江湖之後被迫隱姓埋名的步長老,則是肉眼可見的武林高手了!


    ……


    秦行雲思緒運轉如電的時候,步長老依舊沒有停止他的回憶與講述。


    無形之中,他似乎已經直接站在了慕容垂的立場,感受到了個人豪氣衝天,軍功彪炳,卻依舊難以改變國破家亡一事的無奈感。


    當然,除了無奈之外,他也有極大的憤恨!


    “像慕容垂這樣的人物,軍功赫赫,威風凜凜,不是梟雄,便是人傑,既無明顯逆反之象,就該對其抱有絕對信任,否則外戰雖勝,內亂不平,又有什麽意義?!”


    步長老咬了咬牙,繼續道:“況且以我之見,局勢混亂之時,本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誰知太傅慕容評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竟因嫉賢妒能,聯合太後可足渾氏一同加害慕容垂,硬生生將朝廷的忠臣良將逼成了叛臣,簡直愚不可及!”


    言至激動之處,步長老直接怒而拂袖:“後麵的結果,不用我說,鐵麵先生應該也已經知曉了吧?”


    秦行雲頷首回應:“被太傅和太後聯合加害,若不出逃他國,便隻能直接就地起兵了,慕容垂選擇了前者,投奔苻堅之後,過得還不錯,秦滅燕後,他雖未繼續待在王位上,卻也獲封賓都侯,手上兵權並不弱。出逃他國,還能不受猜忌,繼續混跡在王侯之列,就算不去細數他的耀眼戰績,隻看這一點,他就注定是個傳奇人物了。”


    步長老道:“多虧有這樣的傳奇在,燕雖亡,但魂不滅,仍有不少火種留存於世,隻待時機一到,便要翻天覆地,卷土重來!”


    “你看,一說到複國大業,你就這麽激動,恨不得現在就把身上這層布衣扔掉,穿上鎧甲戎裝,與慕容垂一同衝鋒陷陣,這種情況下,你說你不是慕容氏的人,誰會信?”


    說話間,秦行雲自然而然地聳了聳肩,露出一股輕鬆之態。


    見他周身並無殺意,整個人還很放鬆,話也說到這個份兒上,再隱瞞下去便隻能算是自欺欺人了,步長老索性點了點頭,認真道:“鐵麵先生說的不錯,我確實是慕容氏的人。”


    “那你是直係的皇親國戚,還是稍遠一點的宗室分支?”


    與之對視的瞬間,秦行雲終於是直接問出了這個問題。


    “大燕開國皇帝是我父親,幽帝慕容暐是我兄長……”


    “這麽說你是燕帝慕容儁的兒子?”


    秦行雲皺了皺眉。


    慕容儁的治國本領算不算強,他暫時不想評價,隻說其人際關係,那可是相當複雜了。


    身為穿越者,秦行雲稍微回憶一下史書,就記起來這位前燕的開國之君是個不吝嗇分封宗室的主。


    所以其繼位不久之後,就先封弟弟慕容恪為太原王,慕容霸為吳王,慕容宜為廬江王,慕容桓為宜都王……


    除此之外,還有臨賀王,河間王,曆陽王,上庸王,北海王……


    秦行雲愈發回憶,越有種把王位當成菜名來念的古怪感覺。


    好在步長老已經提到,他是慕容儁的兒子,自然不會跟慕容儁的兄弟一個賽道。


    秦行雲閉目細想,很快在腦海中繼續推演:“慕容儁封其子慕容臧為樂安王,慕容亮為勃海王,慕容溫為帶方王,慕容涉為漁陽王,慕容暐繼位之前,則是先獲封的中山王……”


    “你……是漁陽王慕容涉?”


    “你怎麽這麽快就得出結論了?”


    加入殘刀會,化名步長老,實則當年真的獲封過漁陽王的慕容涉瞬間一驚。


    秦行雲的的嘴角則是微微上揚:“用了些許取巧之法,我雖不是秘聞堂的人,也沒有建立太過龐大的情報網,可探聽風聞,察言觀色,並加以推演的本事還是有的。據我所知,燕帝慕容儁的幾個兒子之中,也就漁陽王慕容涉最為神秘,燕亡前聲名不顯,燕亡後更是直接不知所蹤……你流落江湖許久,三年前方才加入殘刀會,時間點自然是對得上的,剛好你化用的姓氏還是步……步這個字,不就是涉字的右半邊嗎?”


    “鐵麵先生果然心思縝密……”


    慕容涉額前微汗的同時,也是更加慶幸自己在之前做出了正確選擇,沒有跟隨宮青台一起與秦行雲為敵。


    如果那時他做出了錯誤的判斷,現在就算不死也得狠狠地褪下幾層皮。


    那時候他別說跟慕容垂一起興複大燕了,就是能不能繼續留在殘刀會擔任長老一職,都很難說。


    畢竟以秦行雲的強大手段,想讓某個人在江湖上徹底消失,那可太簡單了,簡直是如同探囊取物,吃飯喝水般信手拈來!


    “燕國滅亡,雖然不是慕容垂的直接責任,但苻堅攻取燕地之時,作為一個降將,為了向新的君主表示忠心,他也是出了不少力的,絕不可能隔岸觀火,置身事外……你應該也明白這一點吧?”


    “我當然明白。”


    慕容涉此刻大概也知道秦行雲想要說些什麽,但他的反應仍是顯得相當堅定。


    “所以你真的下定決心,非但不忌恨慕容垂,反而打算在時機成熟的時候去助他一臂之力,完成興複大燕的壯舉?”


    “我原本的確有過類似的想法。”


    “現在呢?改變主意了?”


    “倒也不是改變主意,而是……”


    慕容涉目光虛眯,聲音突然變得更加深沉:“我仔細思考過,大燕若要興複,無論是意圖稱霸的強秦,還是屢屢北伐的晉室,都得要亂起來才行,最好還是大亂特亂!否則我們怎麽可能會有複國的機會?逆天改命之事,不容半點馬虎,若在時機不成熟的時候強行為之,隻會適得其反,自取滅亡……我絕不可能犯那樣嚴重的錯誤,所以為了爭取那個時機的到來,我還可以再隱藏蟄伏許多年……”


    “我相信你確實有這樣的本事,但你的身份已經被我知曉,我若是找幾個人把關於你的消息散發出去,別說江湖很難有你的立足之地,你每天醒來要麵對的殺手怕是都不計其數,如此一來,你尚未舉事,就已經陷入被動,談何大業?”


    “哈哈!”


    聞言,慕容涉並未對此感到絲毫恐懼,反而是大笑了起來:“天下熙熙攘攘,可真正爭奪的無非名利二字?鐵麵先生是可以把我的真實身份散步出去,可那樣做對你而言能有什麽好處?事實上,我現在敢於在你的麵前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就是已經篤定你我聯手,能夠獲取更大的利益!”


    “噢?”


    秦行雲對此也不偽裝,直接流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你所謂的更大利益具體是指什麽?”


    慕容涉道:“江湖人爬的再高,最後不都要尋找朝廷作為靠山才能夠根深蒂固嗎?否則指不定哪天就會摔下來,達成個粉身碎骨的結局……這些年晉室雖不斷北伐,可收效甚微,桓大司馬更是已至暮年,隻怕要不了多久就會撒手人寰,到時候晉室群龍無首,自然內亂橫生,就算有謝安跟王坦之這樣的大才輔佐,一個年幼的君主也不見得能派上多大的用場……將這樣的朝廷作為靠山,絕對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秦行雲道:“你的意思是,我向晉室靠攏是在做無用之功,指望你口中的大燕趁亂興複,卷土重來,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咳咳,乍一聽是有些虛無縹緲,可我慕容氏素來信守承諾,鐵麵先生若能勸說鹽幫幫主與殘刀會合作,並暗中助我執掌整個殘刀會,整合江湖勢力,他年大燕複國,我把自己當年的封地讓出來,保舉你成為新的漁陽王,如何?”


    “口說無憑,況且真要到那一天,也太過遙遠……”


    秦行雲目光閃爍,不等慕容涉繼續提出條件,他就話鋒一轉:“我現在就要慕容氏的一件秘寶,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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