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麽詭異的事情,也總有它的破綻之處,你與其在這思考,不如親自動身前往廷尉府,隻要將時機掌握好,確保動作足夠迅速和精準,說不定會大有收獲。”


    這是沮渠明玉的提議。


    比起之前,並沒有什麽彎繞,忽然間,就顯得直來直去。


    秦行雲道:“無頭屍體,將其信息記錄在案的過程都會麻煩一些。他們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之內確定那具屍體的身份呢?僅憑北鬥七星劍的印記,似乎不能證明跟齊不端本人有所關聯吧?”


    沮渠明玉忽然笑了起來:“看來即便是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也會在某個時刻有被一葉障目的可能。齊不端身上屬於北鬥七星劍的印記,是不能直接用來證明他的身份,可他的手背上原本就有一道刀疤,是多年前被涼州霸刀劃傷的痕跡,整個建康城內,幾乎找不出第二個人跟他擁有同樣的刀疤。如此情況下,就算他的屍體無頭,辨別身份又有什麽困難的呢?”


    聞言,秦行雲忽然也跟著笑了起來。


    之前他正是憑齊不端手上的刀疤確定其身份,方才在一番交談之後毫不猶豫地出手。


    如今聽到沮渠明玉說齊不端被廷尉府的人打撈起來之後,已經變為了一具無頭屍體,居然就忽略了這個關鍵的線索。


    由此看來,一葉障目的道理並不隻是說說那麽簡單,確實可能在某個特殊的節骨眼突然發生。


    好在發現的時間夠早,便還有修補的機會。


    但真正做出下一步判斷之前,他還是提出了某個猜測:“你說會不會有人故意搬出另一具無頭屍體,同時在他的身上模仿出北鬥七星劍的印記以及涼州霸刀的傷痕,目的就是為了混淆視聽,讓人以為齊不端這位丹陽丞不僅已經身死道消,還極有可能是遭遇了仇殺,所以才會連全屍都保存不了。”


    沮渠明玉先是一愣,接著道:“你的想象力倒是不錯,但就算有人能夠模仿出涼州霸刀的痕跡,普天之下,除你之外,難道還有第二人能使出北鬥七星劍?”


    秦行雲道:“確實有這個可能。”


    沮渠明玉瞬間好奇起來:“那你倒是說說,究竟是誰有這樣的本事?我倒想聽聽他的大名。”


    秦行雲道:“這個人的大名你之前已經聽過了,他正是你心心念念,想要尋找到的道士許邁。”


    沮渠明玉當即一驚:“許邁?這裏麵怎麽會有他的事情?我隻聽說他道術通玄,可沒聽說他武功蓋世,即便是他的手段離奇,足夠讓肉眼凡胎感到匪夷所思,可北鬥七星劍這樣的劍法……也不是說練成就能夠練成,說模仿就能夠模仿到的吧……”


    秦行雲道:“來此之前,我特意向秘聞堂的人打探了一下關於許邁的消息,不僅確認了他此刻就在建康城內,還有許多意外收獲。其中一個關鍵訊息就涉及到許邁的教派,事實上,根據秘聞堂提供的線索,他絕非教派不明,而是出身金丹派,跟當年名動天下的左慈左元放屬於一個派係。而左慈最擅長的便是幻化之術……”


    聽到這裏,沮渠明玉若有所悟,但心中仍是疑慮更多:“在我的認知之中,所謂的幻化之術就是比江湖上流傳的普通易容術更加高級的法門而已。幻化成另一個人的音容相貌固然省去了很多麻煩,不用借助那麽多工具,可我從來沒有聽說,幻化之術還有模仿劍法武功的功效……”


    秦行雲道:“你沒聽說過,不代表不存在。事實上,這件事情也沒有那麽難理解。畢竟真正的道術神通,論玄妙深奧程度,本身就要在劍法武功之上。若非如此,怎會有那麽多人不混跡江湖,投身廟堂,轉而跑去深山老林裏麵潛心修煉,尋仙問道?”


    沮渠明玉道:“說到底,這些都隻是你的猜測而已。”


    秦行雲張了張嘴,原本是打算把自己連《太清丹經》的殘卷都已經獲得的事情說出去。


    但他轉念一想,自己跟沮渠明玉認識的時間畢竟還很短,遠不能跟段玄月以及慕容淺這些人相提並論,就算因為有共同的利益而不得不暫時合作,也沒有必要抱以完全的信任,更沒有必要把自己掌握的所有訊息全部說出去。


    那樣一來,多少顯得草率了些。


    所以他很快清了清嗓子,話鋒一轉:“紙上談兵,說再多都沒有意義。既然你把如此關鍵的事情告訴了我,相信你也做好了去廷尉府一探究竟的準備,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現在你就跟我一塊過去?”


    沮渠明玉連忙搖了搖頭:“誰說我很閑?之前我不是在你麵前做出過承諾,三天之內要給你一個很大的驚喜,足以轟動整個建康城的那種嗎?現在大驚喜還沒有製造出來,我怎麽能夠跟你一起行動?”


    秦行雲不禁好奇道:“你所謂的大驚喜,究竟是什麽?”


    沮渠明玉反問道:“若是提前告知給了你,那還能算是驚喜嗎?”


    “……”


    此話一出,秦行雲也是忍不住沉默了片刻。


    這時沮渠明玉又道:“現在這個節骨眼,我確實不能跟你一起去廷尉府,但你若是想去,我倒是可以給你提供廷尉府內部的詳細地圖,免得你走什麽彎路。”


    秦行雲道:“廷尉府內部的地圖?這你也能弄到手?”


    沮渠明玉笑了笑:“順便的事情,要不然你以為我讓自己的眼線跟他們頻繁打交道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派上用場,省去許多奔波的工夫嗎?”


    秦行雲道:“那不知道關於另外一個地方的地圖,你有沒有?”


    沮渠明玉道:“說說看。”


    秦行雲於是再次挪移話鋒,提到了關於王徽之的府邸。


    “王徽之?”


    聽到這個名字,沮渠明玉的俏臉之上明顯出現了更加驚訝的表情:“你什麽時候跟王羲之的兒子有所來往了?”


    秦行雲道:“這種問題,倒不是我不想解釋,而是解釋起來又要折騰一番。如今情況特殊,倒不如速戰速決,以後再說這些。”


    沮渠明玉道:“那你總要告訴我,你去王徽之的府邸做什麽吧?我可提醒你,王徽之雖未成家,但畢竟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紀了,早在幾年前就不與琅琊王氏的其他人住在一起,自己去城東郊外買了個僻靜的宅子,平日裏跟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少有來往,也就他七弟王羲之和小妹王孟薑偶爾會主動登門拜訪。其他人多半都是抱著眼不見為淨的心理,懶得去與這放浪形骸的人扯上什麽關係……你真要反其道而行之嗎?”


    秦行雲道:“你說的這些東西我早就知道了,但如果我真的在乎這些,現在就不會在你麵前提及此事。”


    沮渠明玉眨了眨眼:“哦,我好像聽明白了,原來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覺得你有眼緣,你也覺得他有眼緣,彼此誌趣相投,私底下已經引為至交,登門拜訪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秦行雲道:“我怎麽感覺你現在說話有點陰陽怪氣的?”


    沮渠明玉笑道:“哪有?我這不是陰陽怪氣,是在從側麵誇你,也有成為名士的潛力。”


    秦行雲聳了聳肩:“你怎麽樣想都好吧,隨你自己的心性便是,若是你有那份地圖,現在將它交給我,便算我欠你一個人情。若是沒有,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尋找,充其量也就是多耽擱一點時間而已。”


    “嗯嗯,我明白你的手段,尋找一份地圖自然是不在話下,我現在隻是不太明白,在你心中究竟是對輕重緩急這四個字怎樣進行劃分的?齊不端的屍體已經被廷尉府的人上來,上麵沒有我殺他的痕跡,隻有你那獨特劍法的印記和他原有的刀疤,怎麽樣都是探查不到我這裏來的,反正是你自己,需要小心應對。剛才你也因為聽聞此事而感到驚訝了,為何現在又突然轉了性子?不想去廷尉府,而是先去王徽之的府邸?”


    秦行雲道:“我做事自然有我的道理,況且王徽之這個人也不是空有名頭,身上有許多潛在的力量值得我來巧妙運用一番。我也不怕告訴你,這次從秘聞堂那裏探聽到關於許邁的訊息,他也是出了不少力的,並非隻有我一個人的功勞。”


    “噢?”


    聞言,沮渠明玉似是對王徽之的印象有所改觀:“那這麽說,倒是我小覷了他?”


    秦行雲故意道:“小覷他的人有很多,倒是也不差你這麽一個,所以你也無需因此自責。”


    沮渠明玉立刻撇了撇嘴:“我有說過要因為這樣的事情而感到自責嗎?”


    她此刻的語氣看似藏著些許怒意,可實際上她的臉上看不見一絲怒容。


    秦行雲並未等待多久,就收到了沮渠明玉提供的地圖。


    但並不是一份,而是兩份。


    “兩份地圖?並且還都是不一樣的?”


    觀察了地圖片刻,秦行雲忍不住追道:“另一份地圖好像不是城東郊外,而是城西郊外,群山環繞之中,有幾個細微的點標注為宅院,這是誰的宅院?”


    沮渠明玉道:“如果給我提供情報消息的人沒有出現錯誤的話,那應該是屬於桓家的宅院。”


    “桓家?”


    腦海中一浮現出這兩個字,秦行雲就情不自禁得聯想到關於桓溫的身影。


    但也正因如此,他臉上的疑惑表情隻增不減:“桓家勢力龐大,自然是可以在建康城內隨意購買宅院,添置府邸,可他們選的位置是不是太偏門了一點?難道他們相信的是奇異的風水?”


    沮渠明玉道:“我對風水之道可沒有什麽特殊的研究,你問我這樣的問題,我也給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秦行雲道:“那你為什麽把這份地圖一並給我?”


    沮渠明玉道:“上次分別之前,我不是還跟你說過一番話,想要在這建康城內翻起滔天巨浪,光除掉齊不端這樣的八品郡丞,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嗎?桓家勢力龐大,已經具備了以下克上的資本,若非桓溫桓大司馬年事已高,又有些拉不下臉皮,朝廷估計早就改名換姓了。”


    秦行雲點了點頭:“這些東西我自然也是知道,你現在到底想要說什麽。”


    沮渠明玉道:“我想說的是,如果桓家真的是因為相信所謂的風水,而在那樣偏門的位置添置宅院府邸,此時此刻,也隻能是圍繞著一個人展開,那就是桓溫桓大司馬。自我來到建康以後,還沒有與這位大人物正式見麵,可關於他的身體狀況,我已經聽到過不少傳聞。聽說他已經身患重病,平日裏行走都有所不便,此次帶兵入朝,也是被朝廷一係列的舉動給逼得不耐煩了,打算孤注一擲!以你之見,這樣的人,被逼入絕境,陷入生死彌留的境地之時,是否會尋求神鬼之術,來改寫自己的命運?”


    秦行雲忽然笑了起來:“你倒是挺會猜。可僅憑幾個地處偏僻的宅院,再怎麽符合風水之道,隻要聚不起龍脈之勢,那都是徒勞無功。想要逆天改命,光憑這樣的手段可還不夠……”


    後麵的話,他並沒有再接著說下去。


    因為關於七星燈的材料,他還沒有準備好。


    謀定大事之前的準備工作尚且沒有完成,便是桓溫本人主動向他詢問用七星燈逆天改命之事的詳細事宜,秦行雲也會有所猶豫。


    更何況是與他相識時間這麽短的沮渠明玉……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我這個人的直覺一向很準,我反正是覺得你應該對神鬼之術有很深的研究,將這份地圖給你,某種程度上也就是想讓你去碰碰運氣。若是你用神鬼之術迷惑住了桓家的人,讓他們將你尊為座上賓,對你接下來的行動不是很有幫助嗎?我估計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就算廷尉府的人真的登門造訪,闖入你自己的院子,都會因為忌憚你背後的勢力,而不敢深入調查。”


    說著,沮渠明玉的嘴角就忍不住浮現出一絲淺笑:“你真的不想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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