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方過,新年氣息已濃。仲畫辭獨坐書房,望著眼前堆疊成山的賬冊清單,陷入沉思。


    今年,仲家的處境並不樂觀,雖是一百三十八家店鋪所報賬簿多是盈利,但其間數額,比起往年已然有大幅銳減。這些年,陸家崛起,其餘各家也是漸成規模,市場上眾人見到絲織有利可圖,無數人蜂擁而至,導致如今蘇繡商界良莠不齊,市場紛亂,以次充好大有人在,長此下去,隻怕蘇繡名聲漸汙,不過朝夕之間。


    適才管家來報,鎮江府五家店鋪中,有三家被陸家打壓,經營已然困難,更有一家十年老店,竟被人冠以“掛羊頭賣狗肉”,以次充好的罪名,遭路人當街打砸,店中三名夥計受傷,店中損失慘重,官府雖是前去處理,依舊不痛不癢,撂了幾句官話便也走了。想到這些,仲畫辭不由得頭大,陸家若是正大光明比試一場,她倒並不擔心,但這種暗地裏使小手段,勾結街頭混混,坑蒙拐騙,輪番鬧事,然後一哄而散,官府也無從查起,卻是讓她一時間沒有太好的應對之法。


    她隻覺心煩意亂,每次想靜下心來,腦中忍不住便是那個人的影子,揮之不去。似乎又是那日自己由後門出,抬眼間,就看到橋上站著的那個青年,懷中抱了一幅畫卷,神色間是看到自己後的欣喜若狂。依舊記得秦淮河邊,那人替自己療傷換藥,一臉的憂心忡忡,又在被自己發現後換了一臉若無其事。想起二人說起仲四小姐,那人口中猶自信誓旦旦:“我,會誇她?豈不聞晉有賈氏性凶狡,猶縱烈火而燎原。這等女子,與那賈南風有何分別,我若昧著良心誇她,還不如學狗叫來得痛快。”


    “若我隻是晝瀾,該是多好!”她苦笑一聲:“可是,在你心中,究竟更喜歡晝瀾?還是更喜歡仲四小姐呢!又或者......”她不敢往下想,隻覺得如鯁在喉,堵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心中又是難過,又是焦慮,剛把軒窗打開,就見一隻信鴿撲翅飛了過來,落在窗簷上,徘徊踱步。


    仲畫辭頓時喜上眉梢,心如小鹿般亂竄。急忙取下信箋,展開一看。


    劉晗卿的字跡她認得,秦淮河畔寫的信件,吳江河畔寫的藥方,她都細看過數遍。隻見那信中字跡遒勁,卻隻有短短數行,歸根結底都隻有一個意思:來年春蠶吐絲之時,便是陸家對付仲家之日。趁著年關,以置辦年貨為借口,迅速囤積可供應生絲。最後加了句:切忌隱秘,萬不可讓陸家知曉。


    仲畫辭一字一句看完,將信箋翻來覆去找了數遍,忽地一歎:“什麽嘛,也不問問我好不好。”忽而想到自己如今處境,頹然一歎,自暴自棄道:“也是哦,問了又如何?那日是我趕他走的,他心中定然恨我的緊,又怎麽會問我好與不好!”


    她一時著了相,自怨自艾,良久方微微搖頭,將那封信好好珍藏收好,出門到了客廳,對管家道:“您準備一下,陪我去一趟張家。”


    管家仲貴年愈五十,入仲家已有三十餘年,仲家裏外雜俗,皆是他打理,便是這仲四小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如今四小姐執掌仲家,他耐心輔助,可謂盡心盡力。聞言疑惑道:“如今春節將至,又不是生絲收購時節,小姐去張家作甚?”


    仲畫辭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安排,貴叔讓人準備條上好的刺繡錦緞,我要帶去張家。”


    仲貴心中大概猜到緣由,雖有疑惑,也未多問,命人備好所需,裝上馬車,載著仲畫辭往張家而去。


    作為江南四大生絲商之一,張家這些年生財有道,家主張痕不僅在生絲行業風生水起,便是酒店餐食,亦是做得行業皆知。但卻極少有人知曉,張家在前朝,是以絲織刺繡聞名。


    仲畫辭坐在馬車上,想起劉晗卿信中之言:張痕一心想恢複祖業,奈何張家工藝已失,《繡玉卷》刊印麵市第一單,便從張家開始。


    她正神遊天外,聽得車外仲貴道:“四小姐,張家到了。”


    仲畫辭走下車去,隻見張府門口人頭攢動,說不出的熱鬧,歎道:“春節將至,倒也喜人。”仲貴道:“我已吩咐人,提前知會了張掌櫃,得知您要來,張掌櫃已然在門口迎接了。”


    仲貴剛說完,果然見張府門口,一員外模樣中年人抱拳迎來,笑道:“聽聞四小姐執掌仲家,可喜可賀。”仲畫辭微笑道:“張掌櫃,新春將至,冒昧前來拜會,還望張掌櫃不要見怪。”


    張痕哈哈一笑,當先引路,領著二人進了張府。張家娘子立於客廳,見仲畫辭來,笑著一把抓住仲畫辭道:“四小姐難得來一趟,今日可不許早走。”


    仲畫辭莞爾一笑,道:“姐姐和我二姐情同姐妹,自二姐出嫁,許久沒來看望姐姐,是妹妹不周。”說罷,讓仲貴呈上禮物。張夫人打開一看,驟然驚喜道:“這,這是上等的刺繡,妾身何德何能,竟得妹妹贈這等貴重之禮。”


    仲畫辭笑道:“素聞姐姐喜歡刺繡,這塊錦緞,剛好給姐姐做參照,他日姐姐未嚐不能達到這番工藝。”張夫人無奈歎息道:“妹妹取笑姐姐,我哪有那等手藝。”仲畫辭道:“我聽聞,姐姐也買了本《繡玉卷》,上麵工藝針法,必然是學得盡心,姐姐聰慧過人,來日繡出佳作有何難!”


    張氏夫婦聽聞她這般說,麵麵相覷,深恐仲畫辭因《繡玉卷》泄露一事,興師問罪而來。


    仲畫辭拍拍張夫人手,寬慰道:“姐姐莫要多想,《繡玉卷》乃我吩咐人售賣的,古人有施技於民,造福一方。《繡玉卷》乃仲家曆代先祖窮極畢生之力,方有此心得體會,本就應流傳於世,讓更多人學成技藝,不至於湮沒無聞。我今日前來,也是為此事。”


    張氏夫婦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猶自不明白仲畫辭登門本意。多年來,張家經營生絲一行,與仲家合作親密,已有年歲。如今雖有陸家從中作祟,但張痕何等精明之人,不得罪陸家,自然更不會得罪仲家,加上張夫人與仲家二小姐素來交好,這層關係在內,即便年初陸家頻繁施壓,張家依舊不為所動,此事仲家看在眼裏,劉晗卿在與仲畫辭心中所言,亦是如此。


    張痕雖精明,聽仲畫辭這般說,心中依舊猜不透四小姐前來目的。總不至於真是為提前拜年,說出來隻怕也沒人信。一拍腦袋對張夫人道:“四小姐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這個當姐姐光拉著人在這站著,豈是待客之道?”


    張夫人如夢初醒,拉著仲畫辭坐下,張掌櫃吩咐下人上茶。仲畫辭道:“張掌櫃,實不相瞞,我此次前來,有兩件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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