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的最後一天,鍾婧是被姨媽痛醒的。


    從臥室回到廁所的短短距離,她已然寸步難行。


    醒來時飄窗上已經不見人影,鍾婧給尹迦丞撥過去電話,對方接的時候氣喘籲籲,應當是在晨跑。


    鍾婧有氣無力,求救:“回來的時候,可以在門口幫我買兩包衛生巾回來嗎?”


    尹迦丞秒懂,問她:“你現在在衛生間裏?”


    “嗯。”


    “左手邊最下麵的抽屜裏,你找找。”


    鍾婧照做,打開抽屜,引入眼簾的是各種牌子的衛生巾,鍾婧忍者小腹的疼痛去找她習慣用的牌子,然後意外發現他把買來的衛生巾按照日用和夜用分別擺放成了兩排。


    對於這種東西,鍾婧當然不全看顏值,長度合適,她從來不計較牌子。


    終於解了燃眉之急,鍾婧躺回被窩裏時已經沒有絲毫熱氣,她赤著雙腳,雖然拖鞋是毛絨絨的,可依舊能感覺到涼意從足底升騰而起。


    鍾婧蜷縮在被窩裏瑟瑟發抖,腦袋嗡嗡的,直到尹迦丞跑完步回來,她還依舊保持著這姿勢,隻是縮得更緊。


    尹迦丞跑步回來時通常先去快速洗個澡,然後吃些簡單的早餐,譬如土司加煎蛋、或者喝碗粥,偶爾會做些減脂的三明治、燕麥碗。


    同居三日,他已經發現她不喜歡吃幹巴巴的土司,於是開始煮粥。


    今天煮的是小米南瓜粥,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他臨出門前留了便簽在冰箱上,沒敢進臥室打擾她睡覺。


    鍾婧的起床氣不是一般嚴重,前兩天尹迦丞已經開了眼界。


    那晚他睡得很淺,迷迷糊糊的一夜也不知道究竟算不算睡著過,意識不算清醒,但卻總能聽見窗外風吹樹葉聲。


    而比這更清晰可聞的,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冬天的風總是走得很急,光聽著就讓人覺得冷。


    可尹迦丞卻不覺得冷,身下的墊被綿軟,身上的被子也厚。


    不遠處女孩睡得安穩,也是讓他感到暖的其中一個理由。


    早晨起來時,尹迦丞躡手躡腳地出去洗漱,給她扯被子的時候見她眉頭擰著,以為她是已經醒了,問她早上有什麽什麽特別想吃的,結果毫無預兆地,被一個枕頭砸過來。


    “不吃!”大清早的,她的聲音鏗鏘有力。


    尹迦丞立刻識趣地把枕頭放回去,去收拾飄窗上的痕跡。


    他懷疑如果他再多說一句廢話,某人就會坐起來拿枕頭捂死自己。


    如此一想,便覺得日後叫她起床真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


    鍾婧迷迷糊糊間聽到臥室門開的聲音,她還是蜷縮在被子裏,隻是人已經從最初的床頭位置爬到床尾,被子被她卷的隻在床的一側,另一側床單皺皺巴巴,有她翻來覆去踢過的痕跡。


    尹迦丞結束了一上午的工作,午休時間回來取一本陸校長的專著,下午田教授在滬大醫學院有一個專題講座,他隨行去旁聽,同行的還有陸聽南。


    從手術室回辦公室的路上剛好與心外科的左修文碰上,尹迦丞本意隻是打個招呼,卻沒想到被拖著說了幾句話。


    尹迦丞沒有休婚假,結婚的消息於是並沒有幾個人知道,平時手術繁多他幾乎也不把婚戒戴在手上,可左修文卻很清楚他已婚的事實,問他:“新婚生活怎麽樣?有何感悟?”


    毫無疑問,這消息他必然是從鍾婧那裏聽來的。


    遂又想起相親的那天,蕭瑟的馬路邊上,她向自己打聽左修文這個人。


    尹迦丞淡淡一笑:“師兄結婚時間也不算久,不如你先分享分享經驗?”


    左修文眼裏未有半分不自在,悠悠然道:“我一個失敗者,有什麽經驗好分享的?”


    聽得尹迦丞一愣。


    “我離婚了,”左修文直言不諱:“當年結婚結的倉促,相處下來才發現彼此之間的不合適,還好現在社會開放,離婚也不算是什麽不光彩的事情。”


    左修文不隱瞞,原因是知道尹迦丞和鍾婧如今的夫妻關係,而鍾婧又是傅芮喬最好的朋友。


    可話落到尹迦丞耳朵裏,就突然間變了味兒。


    離個婚還要大張旗鼓來通知他一個不相幹的人,也不知道是安的什麽心。


    左修文拍拍他肩膀,提醒他:“下午的講座聶校長也會去旁聽,他上回給你的那本專著,你有不懂的地方剛好可以在講座結束以後問他。”


    尹迦丞這才想起來這檔子事兒,回家去取書。


    結果入目便是家裏冷冷清清的景象。


    尹迦丞出門前拉開了客廳巨大的窗簾,此時正午陽光暖暖照進來,雖然冷意還是在的,但外邊多了幾分明媚。


    他進屋時開了客廳的空調,預備叫鍾婧起床,明天她就要恢複正常上班時間,得讓她提前倒倒時差。


    屋子裏靜得出奇。


    尹迦丞推開房間門,連預想當中可能會有的短視頻或者電視劇的聲音都沒有,隻幾秒鍾,他就發現這張床變得不太對勁,而鍾婧裹在被子裏,支支吾吾嘟囔了一句什麽。


    尹迦丞走過去靠近一點,才聽到她說的那個“水”字。


    床頭桌上的水還剩一半,可熱水經過了一夜早已涼透,尹迦丞轉身出去給她重新倒了一杯,拿進來遞給她的時候才覺察出她的異樣。


    不是張牙舞爪的睡姿。


    是她人不太舒服。


    尹迦丞第一反應是去探她額頭的溫度,不熱反而尤其的涼,他剛去廚房倒水的功夫順便看了眼電飯煲裏的粥,因為保溫的時間太久,水分蒸發已經變得格外的稠,於是他又倒進去些水繼續煮。


    一番動作下來,寒意全無。


    鍾婧半坐起開喝空了一整杯水,才好像活過來一些,有氣無力問他:“這個點你怎麽回來了,不用上班?”


    尹迦丞進門時噴了酒精消毒,酒精味湊近,鍾婧忙不迭打了個噴嚏。


    他不好穿著室外的褲子坐到床上,於是隔著床沿幾厘米的距離站著,說:“回來拿本文獻,今天沒有門診和手術,下午要去滬大聽一個講座,想拉你起床先吃個飯的。”


    “起不了床。”她悶悶的,連話都沒力氣說。


    大腦中神經元互相交換信息,尹迦丞想起晨跑時她給他打的那通電話,猜想很快得到驗證。


    “肚子痛?”


    鍾婧點頭。


    臥室裏窗簾拉著,不影響亮度但卻毫無暖意,尹迦丞問她:“疼得很厲害嗎?”


    鍾婧毫不誇張,“快疼死了。”


    尹迦丞不是不知道女人在生理期可能會有不同程度的腹痛,上學的時候體育課上,因為生理期痛請假留在教室裏的女生一直不少。


    尹迦丞記得,從前鍾婧就有這個毛病。


    他記得她那時候會吃止痛藥。


    他看了眼時間,離講座開始時間還早,他有足夠的的時間去給她買藥,問她:“止痛藥有副作用,但見效快,你要吃嗎?”


    鍾婧搖頭:“胃不行了,吃了要吐出來,我忍一忍,明天就不會這麽疼了。”


    尹迦丞莫名有些手足無措,聽見她說胃不好,又想起來廚房裏半分未動的粥,故而又問她:“餓不餓?”


    鍾婧點頭,委屈道:“白天比夜裏還冷,我翻了抽屜也沒找到空調遙控器。”


    從前遙控器都是放在床頭的,現下一眼看過去沒有找見。


    冬天空調啟動也慢,尹迦丞掀開被子,手觸上她冰冷的腳背,沒再猶豫,抱起人去客廳。


    鍾婧臉色慘白,唇上沒有任何血色,身體突然間騰空失重,是她沒有預料到的。


    尹迦丞一隻手掌住她的腿窩,另一隻手從背後穿至腋下,將人穩穩抱起。


    他渾身散發著暖意,這樣抱著她時,隱約可見她領口下的生動。


    尹迦丞扭過臉去。


    像雪地裏落一瓣淺色櫻花。


    他想拾起。


    將人放到沙發上躺著,尹迦丞又轉身進臥室幫她把被子拿過來蓋上。


    客廳裏已經十分暖和,鍾婧沒有繼續躺著,半臥在沙發上抱著枕頭,看見尹迦丞端過來一碗熱騰騰的粥。


    他沒說話,隻是把粥擱在茶幾上,轉身穿了外套出門去。


    鍾婧看了看還在冒熱氣的粥,沒有立即去動碗裏的勺子,眼睛能睜得開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疼痛感明顯減少了些。


    興許是那杯熱水的功勞。


    門被關上,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來去匆匆,鍾婧後知後覺想起剛才他那短暫幾秒抱她的動作,自然熟練得仿佛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抱她。


    而她,還是第一次讓人這樣抱。


    -


    尹迦丞再回來時拎著一袋東西,還是那套操作,先換鞋、脫外套、噴酒精消毒,然後朝她看過來,“粥喝了沒?”


    鍾婧不知何時開了客廳的電視機,恢複些精神氣,問他:“還有多的嗎?餓……”


    尹迦丞去給她又盛了一碗粥,轉身進廚房不知搗鼓些什麽,過了會兒,先是出來遞給鍾婧一隻熱水袋,過一會兒又給她端了一杯紅糖水過來。


    鍾婧一開始沒有意識到這是一杯紅糖水,因為它是一隻看上去容量很大的保溫杯,最重要的是,它杯蓋上插著一支配套的吸管。


    這種保溫杯,如果不是正值冬天,鍾婧下意識都要以為裏麵裝的是冰水。


    不知道尹迦丞什麽腦洞,把紅糖水裝在這樣一個杯子裏,給她拿過來的時候又去收她喝過粥的小碗放回廚房。


    鍾婧以為杯子裏是熱水,抱在懷裏猛吸了一口。


    有被甜到。


    然後抬頭去看尹迦丞,他獨自坐在餐桌旁也開始喝粥。


    鍾婧這才想起來問他:“你中午吃飯沒?幾點去學校?”


    他也朝她看過來,見她抱著水杯又喝了一口,想起來很久之前的那天她說自己要控糖,而這紅糖水無疑是含蔗糖豐富的東西,於是解釋:“糖分可以補充能量,網上說生理期喝紅糖水補血養氣,你就喝這一天,明天再繼續控糖也不礙事。”


    鍾婧笑,雖然通感還是存在,這個笑也牽強得很,但她還是捏了捏被角,說:“結婚真不錯。”


    尹迦丞喝粥的動作不停,但轉了個方向側過來看著鍾婧,好笑道:“怎麽個不錯法?”


    鍾婧說話聲小,擔心尹迦丞聽不清晰,於是去將電視機裏的愛情劇按下暫停鍵,“我從前每回痛得要死要活的時候,我媽就總覺得我是大驚小怪,她說她以前也痛,咬著牙也去上課工作,埋怨我嬌氣,別說紅糖水了,她連打個電話去學校幫我請假都拒絕。”


    “……”尹迦丞不敢接話,畢竟她吐槽的人是她親媽。


    孫慧芹沒有痛經的毛病,所以尹迦丞對這個領域也相當陌生,並不清楚生理期的痛感會達到什麽程度,但他上網搜了,嚴重的就連暈厥休克也不足為奇。


    看鍾婧那會兒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樣子,的確是有點抓心撓肝。


    莫名後悔起來早上出門時沒有進臥室再多看一眼。


    哪怕隻是倒一杯熱水給她呢?總不至於給她渴成那樣。


    鍾婧靠在沙發上的表情舒展許多,尹迦丞沒接她上一句話,又聽見她說:“也不能籠統地說結婚好,畢竟我媽也說,我爸在剛結婚的時候對她也體貼入微。”


    他忽而放下手裏的勺子,靜靜看她,“鍾婧,你知道我不會是那種人。”


    “哪種人?”


    “把婚姻當兒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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