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綏的確不喜歡商訣。


    如果非要究其原因,就不得不提到昨晚的警局會麵。


    商訣作為報案人,在警察的陪同下認真的做著筆錄,不僅有單獨的座椅和茶水,還有女民警時不時地過來噓寒問暖,男生甚至被投喂了兩塊小蛋糕。


    同樣在警局裏,鬱綏就不一樣了,待遇和商訣比起來,堪稱天差地別。


    雖然他是今晚的直接“受害人”,但說到底,鬱綏不僅在這場聚眾鬥毆裏動了手,還將人打得鼻青臉腫。


    警局地上蹲著的幾個廢物非但沒占到丁點便宜,反而被打得哀哀叫喚。


    要不是有人證和物證,民警還真分不清誰才是被圍毆的那一個。


    而在商訣享受投喂的時候,鬱綏正被一個民警小哥抓著進行思想教育,從他站著的角度,一抬眼就能看到商訣的眸光冷冷晲著他。


    男生的眉眼冷峻,狹長的眼尾漫出極淡的陰影,側臉輪廓分明,一眼望過去,有種很強的侵略性。


    好像是在挑釁一樣。


    鬱綏擰眉,剛“嘖”了聲,身前倏地傳來“啪”的一聲,民警拍著桌子,強勢召回他的思緒。


    “鬱綏是吧,”男人翻了翻他的檔案,隨口問他。


    卻在看到學校那一欄時猛地頓住,麵色古怪,好半晌,打量了鬱綏灰粉色的頭發半天,才語重心長的開口:“東城一中的學生啊……


    怎麽還染頭發?


    他又翻了兩下檔案,放下心中發成見,看來剛剛那個男生說的情況是實屬的。


    想到這兒,他和顏悅色開口:“告訴叔叔,你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諸如校園霸淩之類的事情有沒有發生過?”


    東城一中畢竟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每個東城人都對他蒙了一層極厚的濾鏡。光是拿出一中學生的身份,就足夠讓周圍的人對你產生崇高的敬意和羨慕。


    無一例外。


    鬱綏見狀,先是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隨後立刻順著杆子往上爬,擺出一副可憐腔調:


    “警察叔叔,您也看到了,我是東城一中的學生,每天都在全身心地投入學習,壓根沒見過這種混混。


    今天,我本來一個人在巷子裏喂貓,他們幾個突然湊過來,不僅打貓,還要打我,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除了跑,真沒什麽辦法……”


    “會還手也是無奈之舉,您看我胳膊上還被他們打出來一塊兒淤青呢。”


    小小的審訊室裏,鬱綏微微低著頭,灰粉色的頭發略長,糾纏在頸側,顯得肩頸處格外纖細。


    他眼睫垂著,眸中隱隱有淚光閃過,唇角繃直,一副被人欺壓的可憐模樣。


    白熾燈光從上頭打下來,裸露在外的蒼白手臂上有一條十厘米長的棍傷,青紫色的淤血在皮膚下散開,異常刺眼。


    民警看到他手臂上的傷痕後,一臉義憤填膺。


    鬱綏演得逼真,肩頸處輕微地顫抖著,努力憋著笑,還時不時怯怯地看向另一頭的混混。


    民警當即寬慰起他來:“同學你放心,不用害怕。他們這群人目無法紀,整天擾亂社會治安,作為警察,我們一定會保護好你們的安全,重整旗鼓,維護社會秩序。”


    男人的語氣太過堅毅,一瞬間,正道的光揮灑在大地上,鬱綏被晃了下眼,臉上怯懦的表情險些沒維持住。


    但他又沒說謊,所敘述的東西完全是按照事實來的。


    不用猜都知道,這群混混是魏延找來的,結合宋臣年打來的那通電話,其中關竅頃刻分明。


    魏延害怕他臨時反悔,來參加商家的宴會,擋了他的路,所以才找了人過來,想要拖住他。


    想到這兒,他在心底嗤笑一聲,私生子果然是私生子,從出生起就見不得光,使得手段也下作。


    但想歸想,被霸淩的小可憐人設還是要維持住。


    鬱綏垂下眼,很是真情實感地開口:“真的嗎,太謝謝您了。”


    他演的起勁,拐角那頭突兀地傳來一聲低啞的笑,直直砸進鬱綏耳朵裏。


    鬱綏臉上的表情僵住,循聲望過去,就看到商訣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眼角眉梢滿是戲謔。


    方才在巷子裏,鬱綏掄人的拳頭一拳比一拳狠,周身籠著層戾氣,和現在乖巧的模樣相比,實在是大相徑庭。


    商訣無端覺得有趣。


    見鬱綏看過來,他眸光非但沒有閃躲,反倒迎了上去,饒有興致地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像是在看什麽物件。


    他的眸光太過直白,鬱綏直接被看惱了。


    白熾燈的光線刺目,商訣皮膚白的晃眼。


    男生坐在椅子上,慵懶地倚著靠背,兩條腿交疊在一起,顯得比例極好,雙腿修長,漫不經心的模樣不像是來做筆錄的,反倒是像是來警局度假的。


    靠,裝死了。


    鬱綏煩躁地收回目光,在心底腹誹。


    還不忘勸誡自己,警察就在自己身邊,一定要做好表情管理,維持好人設,不然剛才的說辭就功虧一簣了。


    過了好一會兒,民警又問了幾個問題,才站起了身,離開了這裏。


    頃刻間,狹窄的房間裏,隻剩下一頭一尾坐著的兩個人。


    鬱綏偏頭,抻著脖子看了半天,確定民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裏才轉過身,凶神惡煞地朝著商訣開口:“喂,你看什麽呢?”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鬱綏打算用這句話來恐嚇他。


    誰料對方壓根沒被他的表情嚇到,反而傾身靠近了些。


    他的眸色黑沉,戲謔的笑意若有似無的落到鬱綏身上,直到鬱綏又要開開,商訣才慢條斯理地回了句:“看戲。”


    鬱綏愣住了,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隨即很快反應過來商訣在說什麽,巷子裏的對話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怎麽,你是來看戲的?”


    “不是看戲,而是想問路。”


    “喂,你看什麽呢?”


    “看戲。”


    反應過來後,鬱綏沉下了臉,狐狸眼微挑,眸光淬了寒冰一樣。


    商訣卻自顧自地補充:“還是川劇,你變臉的功夫真是爐火純青。”


    語氣頗為真情實感,帶著真誠的誇讚。


    鬱綏這回是真生氣了,從來沒有人這麽嘲諷他。


    他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剛冒出來一句:“你找死嗎?”


    剛剛離開的民警折而複返,笑容關切:“誒,鬱綏,你要是覺得冷,自己到裏邊拿個紙杯接點熱水喝,別感冒了。”


    被點名的小可憐鬱綏墩得一下坐回原位,將所有髒話咽進了肚子裏,扯出一個乖巧的笑來:“好的。謝謝您,”


    商訣笑得更歡了,眼角眉梢都是一副閑適的模樣,真像是來看戲的。


    ……


    出警局的時候,天色漸晚。


    鬱綏竭力維持他幾次破功的乖乖崽人設,商訣則站在警局門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表演。


    屋外暴雨如注,天光暗淡,他撐著他柄黑傘,肩背寬闊,身姿清雋,像棵矗立在寒夜裏的挺拔青鬆。


    民警還在苦口婆心地叮囑鬱綏:“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一定要及時報警,別再這麽不知分寸,和人家動手了……”


    “你看你這一身的傷……”


    鬱綏低眉順眼地聽他念叨,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那小哥又想起什麽似的,擰頭看向商訣,熱心提醒他:“誒,說起來,你還沒謝謝這位見義勇為的同學呢。”


    見義勇為?


    鬱綏聞言,心底嗤了聲,就他?


    商訣要是真來見義勇為,就他這樣的身板,那群混混一分鍾能撂十個。


    大概是猜到了鬱綏在想什麽,商訣散漫抬眼,直挺挺對上鬱綏殺人的目光:“沒關係,不用謝我。這是我作為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應該做的。”


    他嗓音冷淡,透著股說不出道不明的疏離,不知道在內涵誰。


    鬱綏看著他,氣不打一處來,心想,我謝你個tomato。


    要是沒有商訣多管閑事報警,他也不至於被困在這兒近三個小時,還挨了三小時的教育。


    就在兩人唇槍舌劍的時候,門口徐徐駛來一輛賓利,車身線條流暢,通體漆黑,車牌是極為張揚的五個八。


    車燈光線直挺挺地朝著他們襲來,鬱綏不由抬手擋了下。


    他還在思索這車是哪家大人物的,就見商訣一屁股坐進了裏麵。


    襯衫平整,衣褲新潔。


    鬱綏:“……”


    得,不僅人喜歡裝逼,車也喜歡。


    -


    “好了,既然上課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崔喜軍作勢要走,腳步又猛地頓住,指著鬱綏的位置,朝著商訣叮囑道:“記得下課去你們班班主任那兒領教材,這節課,你先和你同桌一起看。”


    思緒從昨夜抽離,鬱綏回神,在聽清崔喜軍的話後,表情當即難看起來,他可不想和這種拽的二五八萬的bking坐在一起。


    大概是他周身嫌惡的氣息太過濃烈,幾乎要填滿後排這狹窄的空間,周圍的人都回過頭來,悄悄打量著他。


    鬱綏這表情,難道和新同學有什麽過節?


    大家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兩人身上來回踱過,泛出無數的猜測,幾乎要腦補出一出狗血的生死大戲。


    可偏偏在場還有一個人沒察覺到這股劍拔弩張的氛圍——


    崔喜軍還在講台上指點江山:“鬱綏啊,來了實驗班,就要端正你的學習態度,把脾氣收一收,不要欺負新同學,知道了嗎?”


    鬱綏不情不願地收回眼,悶聲悶氣應了句:“知道了。”


    反正他不會主動招惹商訣,商訣最好也別來招惹他。


    商訣再敢說他是唱戲的,他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


    崔喜軍聽到他的保證,這才放下了心,轉身去了其他班級巡視紀律。


    而教室裏,商訣已經閑庭信步地走到了鬱綏麵前,神色冷淡:“新同桌,讓一下?”


    鬱綏盯了他好半晌,眸光凜冽,身上的寒氣將整個班的溫度都調低了幾分。


    一片刀光劍影的交鋒中,實驗班的人提心吊膽,生怕他們在這兒打起來。


    但出乎意料的,鬱綏沒說什麽,不耐煩地站起了身,給商訣讓出了位置,隨後趴在桌子上倒頭就睡。


    隻留下氣定神閑的商訣在自己的新座位上慢慢悠悠消起毒來。


    班裏的人無聲鬆了口氣,看著鬱綏那頭炸開花兒的粉頭發,心想,好像鬱綏也沒傳說中的那麽嚇人,還是挺好相處的。


    ……


    鬱綏這一覺睡得格外踏實。


    大概早就聽說了他是個什麽德行,數學老師像是自動屏蔽了他一樣,整節課上都對他熟視無睹,氣定神閑地講著自己的課。


    直到下課,教室裏都一直相安無事。


    但因為商訣要去朱振那兒領新教材,不得不叫醒蒙頭睡覺的鬱綏。


    後排幾個人麵麵相覷,尤其是孟傑,生怕鬱綏像早上一樣見人就懟。


    被叫醒的鬱綏一臉倦意,精致的眉眼掛著懨懨的煩躁,直接起身出了班門,留下一個單薄的背影。


    鬱綏在衛生間用涼水衝了把臉,清醒一番後,這才步履散漫地打算回班。


    卻在不經意間,瞥到了站在辦公室裏的新同桌和新班主任。


    新班主任坐在辦公桌上,渾圓的啤酒肚頂著桌沿,麵對商訣時,一臉的阿諛討好。


    沒心思聽他們廢話,鬱綏慢悠悠打了個哈欠,剛轉身,辦公室裏兀的響起一道男聲。


    朱振拉起商訣的手,言辭懇切:“商訣啊,你成績好,可千萬不要和鬱綏那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小心學壞了。”


    他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我也沒想到崔主任給你安排的同桌是他。唉,鬱綏那種渣滓,要不是給主任他們送了錢,怎麽能進實驗班……你和他坐在一起,老師真是替你擔心。”


    門外,鬱綏的腳步頓住,眉眼間流露出淡淡的嘲諷。


    他早聽說朱振因為他轉到實驗班看他不爽,但沒想到,對方人品這麽垃圾,連崔喜軍都要踩上一腳。


    窗外的梧桐葉一層疊著一層,撞擊著發出沙沙的響動,陽光穿梭在其中,被葉片切割成斑駁的光影,輕輕淺淺落到商訣的臉上。


    他低斂著眉,眼睫被光析出金色,看不清眼底晦暗的眸光


    下頜骨線條鋒利冷淡,氣質矜貴疏離。


    朱振在對麵說個沒完,商訣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從朱振手裏抽出來,眼角眉梢都透著股冷意,淡淡應了聲好。


    上課鈴聲陡然響起,回蕩在整個校園,一瞬間走廊清空,隻留下了匆匆的腳步聲。


    他朱振要去開會,沒法多說什麽,隻好再三強調:“商訣,你放心,第一次月考之後,老師一定給你換一個成績優異同桌,不會讓這種敗類影響你。”


    商訣沒回答,偏過頭,側臉在光下晃出大片的光暈,模糊了神色。


    沒人能看清他在想什麽,隻能聽見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裹挾著蟬鳴,將這間辦公室圍得密不透風。


    商訣站在這片光影下,不知何時從兜裏拿出一張濕巾,正慢條斯理地擦著自己的手指,麵上的厭惡絲毫不加掩飾。


    他有潔癖。


    很嚴重的潔癖。


    平時便討厭別人的靠近和觸摸,更別說朱振整隻汗津津的手都壓在了他手上。


    他近乎暴躁地擦拭著每一個指節,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縫隙,直到用了三張濕巾紙,冷白的手被擦得通紅,男生臉上的表情才略微和緩。


    四下無人,商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掀起上眼瞼,眸底一片冷漠。


    不緊不慢地將濕巾丟入了腳下的垃圾桶。


    “嗬——”


    濕巾落入垃圾桶的一瞬間,商訣猛然聽到一聲輕嗤,他尋聲望去,入目是一頭張揚的粉發。


    不三不四的鬱綏斜倚在辦公室門框上,對好學生商訣豎起中指,無聲張口:“沙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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