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一結果,瀨戶倒也不意外。


    她在石鼠團大營的第一次狂化,才是殺死大阿爾的唯一時機。


    即便後來能夠再擁有一戰之力,還是敵不過,已經有所準備、並且實力已至軍團級的大阿爾。


    那麽,被殺死就是自然的。


    甚至,瀨戶覺得,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這樣她就不會被當成籌碼,交易給沙克族的仇敵,威脅他們的王國。


    至於母親和老師……


    地上的女孩不禁歎了一口氣。


    沙克王國的繼承,不似聯合城的貴族世家。


    她雖然名為公主,卻並不是‘王儲’這樣的繼承人。


    那是大山穆凱的位置。


    活著倒也罷。


    死了就死了。


    從這個角度上說,她這個石魔的女兒,和其他戰死沙場的沙克戰士一樣,沒有什麽分別。


    何況自己還進入了英靈殿呢?


    這已經算是沙克戰士的最高榮譽。


    雖然和傳說、想象中的不同,但總歸算是被認可了吧……


    若是母親知道了。


    也不知會不會感到驕傲。


    身體似乎輕巧了些,瀨戶就地打了個滾,隻是還沒能站起來。


    但若要說到對不起的人……


    瀨戶想起了哈姆特。


    對方是為了她,才冒險潛入的石鼠團大營。


    結果自己已經先一步升天了。


    隻希望哈姆特能得知這一消息,快點脫身。


    當然……要是當初,她能直接殺得了大阿爾,這困境就一了百了,而且整個石鼠團大營還會陷入混亂,有希望一舉拔除。


    隻可惜,自己並沒有這個實力。


    也沒有處置後續變化的魄力。


    計劃很完美,但更重要的是去執行的人。


    就好像若是沒有母親的支持,老師的新政也絕對無法推行……


    然而,現在的她已經死了。


    便是有再多的遺憾和不甘,也沒有辦法彌補。


    瀨戶心中的愧疚和懊惱湧現,再也無法壓製,思緒煩悶。


    實在受不了,小公主一拳砸地,罵道:


    “媽的,怎麽死了之後還不安生!”


    不是說英靈殿裏隻有幸福和迷醉麽。


    怎麽一點都不快樂。


    那位克拉爾來過這裏,怎麽不知道插個路標,給後人指指路。


    搞得她是不是走岔道了?


    忽然,一道強光從天而降。


    刹那間,漆黑的世界變得白茫茫一片,亮得晃眼。


    突然的轉換,刺得瀨戶的雙眼直接閉起,滲出淚來。


    “哦?醒了。”


    朦朦朧朧間,公主的耳邊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


    她心生警惕,不顧光線,強撐著睜眼。


    隻見一個白發青年站在側前,居高臨下,好奇地俯視著她。


    人類?


    瀨戶大驚。


    她的第一反應是:人類也能來他們沙克族的英靈殿?


    你不該去找奧克蘭麽……


    這是……打進來了?


    下一秒,她在白發青年的身邊看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放心,阿瀨你沒事。”


    金發男人的表情像往常一般沒有太多變化,但從語氣中還是聽出一絲關切和放鬆。


    “哈姆特……”


    瀨戶眼巴巴地抬頭,看著二人,視覺適應了光線,逐漸清晰。


    隻見周圍是在一間鐵皮棚屋內,裝飾簡樸,頭頂上則是一盞吊燈,燈光便是從上麵豎直射下的。


    而白發青年的手中還握著拉線。


    看起來是聽到屋內的動靜,進來打開了燈光。


    瀨戶明白過來,語氣激動:


    “這裏……不是英靈殿?”


    “我還沒死!?”


    看著她的模樣,路夢一愣,隨即轉向哈姆特。


    “還沒完全治好……可能是傷到了腦袋。”他表情嚴肅,“但我要聲明,這和我的手術沒有關係,後遺症概不負責。”


    診斷、治療、甩鍋一氣嗬成。


    沒有人能質疑他老醫師的職業素養。


    哈姆特無奈地笑笑。


    的確有很多患者在被全身麻醉後,不僅身體上沒有知覺,思維神經也會受到影響,止不住天馬行空。


    表現出來就是嘴上說話不把門。


    現在藥效也是漸漸過去了。


    “我沒死……”無視了打趣,沒有反駁,瀨戶隻是喃喃道。


    沙克戰士向來以戰死為榮耀。


    然而此刻,她的心中,竟是湧現出一股更強烈的喜悅,比之前誤以為自己已經升入了英靈殿更甚。


    如同獲得了第二條生命。


    ——劫後餘生。


    她想起什麽,上下摸索著。


    隻見之前被工蜂射出的箭傷、被大阿爾砍出的刀傷,皆是愈合,長出了新生的皮膚與鱗甲。


    這是狂化治好了?瀨戶茫然。


    “不是狂化。”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哈姆特表情嚴肅:“是路夢救了你。”


    還沒等瀨戶驚訝,路夢已經接過他的話,接著說:“狂化可不是萬能的。”


    “以伱當時的情況,接連的狂化隻會榨幹自己的生命力,在分化的幹細胞治愈傷勢之前,狂化疊加的副作用自身,都足以殺死你。”


    就好像長街一戰中的許多克選頭目以及最後的飛牛一樣。


    狂化一定程度上可以製造起死回生的奇跡,但這並不是無限的,否則就真的無法殺死了。


    是以路夢要先打斷她的狂化,用正經的醫療手段,輔助以瀨戶自己的體質來康複。


    “這……”


    瀨戶啞口無言。


    秘密暴露了,這既是自己的目標也是底牌。


    她怎麽能想到,在沼澤地,居然還有一個對狂化現象如此了解的人類存在。


    畢竟,就連瀨戶自己,也隻是從隻鱗片爪中總結出的一些情報。


    怎麽比得上通曉背景知識,還與巴彥交流過想法,甚至閱讀過相關古代科學書的路夢。


    “路夢……路先生,感激不盡。”事已至此,瀨戶隻得真誠地道謝,畢竟對方治好了自己,看起來還是個醫生。


    隻是不太正經的樣子。


    沼澤地的醫生……希望身上沒少啥器官……


    想到沼澤地,瀨戶忽然意識到了一點。


    “等等哈姆特!”小公主語氣急切,“這裏是哪?”


    她是在石鼠團大營被俘,身處重重包圍之中。


    更別提還有那個強悍的大阿爾。


    雖然哈姆特強於隱匿潛行,刀術過人,但還沒有那個實力把自己從中解救出來。


    難道說……


    瀨戶瞥過路夢,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對方能治好自己的傷勢,足見醫術了得。


    但在沼澤地中,有這樣水準的醫生,往往都掌握在各大幫派的手中——


    “我們在石鼠鎮……現在叫石鎮。”哈姆特如實答道。


    果然。


    瀨戶確認了。


    石鼠鎮,幫派控製的城鎮,石鼠團的派係總部。


    那麽……她和哈姆特都是被俘虜了!


    再被大阿爾送到了後方。


    所以這個叫路夢的醫生才要來治療自己,因為是石鼠團的命令,要保住她這個人質。


    必須要脫身。


    瀨戶身上的麻藥勁完全消去,她掙紮著站起身,不再說話。


    暗地裏,卻向著哈姆特比出一個手勢。


    這是之前兩人在同行時,一起約定的暗號,示意她馬上就要出手,讓對方配合。


    雖然很對不起路醫生。


    但現在房間裏隻有他們三人,正好可以先製服他,再想辦法逃離出去……


    “等等!”哈姆特看清了暗號,卻是臉色大變。


    他正要上前阻止,瀨戶已經行動了。


    即便傷重剛愈,她的身形依舊矯健。


    然而,還沒等瀨戶有什麽動作。


    她整個人天旋地轉,“砰”的一聲重響,被摔在了木板床上。


    “……誒?”


    下一刻,路夢把瀨戶雙手向後一掰,穩穩擒拿住。


    小公主滿臉茫然。


    發生了什麽?


    怎麽就被拿下了。


    ——你說這是醫生?


    “傷患不要劇烈運動。”路夢淡然,說著手上又加了一把力。


    “痛痛痛,”瀨戶還帶著稚氣的麵龐扭曲,齜牙咧嘴,“輕點輕點……”


    “好了好了,路夢,她一直就這德性……”哈姆特在一邊哭笑不得,上來打圓場。


    太虎了,說幹就幹。


    若在這的人不是路夢,剛剛還真反應不過來。


    “年紀輕輕的要聽話,”路夢則在身後笑道,“就當是替你家老師管教一下。”


    聽到這話,瀨戶的身軀忽地一顫,停止了掙紮。


    在兩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她的麵龐上浮現出一絲驚愕。


    老師?


    路夢……他知道嗎?這人到底是誰?


    在沙克王國,知道有瀨戶公主,並不稀奇。


    但知道瀨戶並非是由石魔親自教導、而是交給巴彥的人,寥寥無幾。


    畢竟對民眾來說,讓一個無角人,來充當石魔女兒的老師,實在匪夷所思、難以接受。


    就像新政也不能掛巴彥的名一樣。


    連大阿爾,在揭穿她身份的時候,都沒有提到這茬。


    想來是並不清楚。


    若是作為石鼠團的醫生,路夢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還是說,隻是她多想了?


    但不管怎麽樣,瀨戶還是安分了下來,不敢多說什麽和動彈。


    哈姆特有些驚訝於她的老實,但沒有細想。


    他上前解釋道:“阿瀨,你誤會了。”


    “路夢他不是敵人。”


    說到這,哈姆特看了路夢一眼。


    對方點點頭,同樣鬆開了瀨戶。


    而瀨戶也沒再反抗,回過身來看著他們。


    哈姆特決定直接攤牌:“石鼠團,已經覆滅……我們安全了,暫時。”


    “什麽!”瀨戶瞪大了雙眼。


    那麽大一個石鼠團……沒了?


    她不過昏迷養傷了一陣,怎麽醒來世界就變了樣。


    如果這個世界是一部,那自己一定少看了很多章。


    然而,看哈姆特的樣子,沒有騙自己的意思。


    “到底是怎麽回事?”瀨戶急切追問。


    “就是這位路夢……殺死了大阿爾。”哈姆特深一口氣,因為就連作為親曆者的他,說出口時都覺得還有些不可置信,“然後我們攻占了石鼠鎮,把你也送到了這裏養傷……當然,現在它改名叫做石鎮。”


    “而石鎮的新主人,就是路夢。”


    路夢點頭承認:“這間屋子,就是以前大阿爾的棚屋。”


    看起來簡陋,其實條件還不錯,很衛生,適合做病號房。


    棚頂甚至還有風扇,能吹散幾分濕熱,驅趕蚊蟲。


    哈姆特則繼續補充著細節,一一如實相告。


    自刺殺大阿爾之後,這個漂流者就與路夢等人一路同行,此後的工作也多有他的功勞,期間事宜自然清楚。


    聽著這些講述,瀨戶的表情越來越驚訝。


    乃至於不可思議。


    “路先生,對不起,我……”


    她將視線轉回路夢的身上,鄭重地行禮道歉。


    這以瀨戶的公主身份,確實是少有的事——然而對方是這樣的人物,自己不僅誤解了對方,還想著‘製服’他?確實相當莽撞和愧疚了。


    瀨戶這才明白哈姆特最開始的意思。


    他說‘路夢救了她’,不僅是指治好了她的傷勢,更包括了救她從大營中脫困。


    甚至,對方做得更徹底。


    這是把整個石鼠團都揚了。


    而且在攻占石鎮後,能把前任大頭領的的居所都讓出來,供自己療傷休養。


    可以說照顧得仁至義盡。


    “沒事,”路夢毫不在意,“我聽哈姆特說,你們最初是想去黃水村,那裏確實有一位很厲害的醫生……但如果我在,說不定還是我給你看傷。”


    “現在,就當是出診了。”他打趣道。


    受人所托,公平交易。


    這點小事就如同清風拂麵。


    不如說確保了瀨戶的安全,路夢的後續計劃才能展開,心裏也踏實許多,放鬆還來不及。


    黃水村也是他的治下……感激的同時,瀨戶暗自點頭。


    她剛剛從哈姆特這了解到情況。


    這麽說,從一開始,攪動整個沼澤地變局的人,就是這個路夢。


    而路夢也成功了。


    但是,瀨戶心中有一絲隱隱的不安。


    路夢……他所做的事情,就是自己計劃中、試圖要去做的事情。


    區別是,對方成功了。


    甚至做得比她最樂觀的估計還要好。


    這就是各方麵實力的差距。


    敬佩的同時,更讓小公主產生了深深的挫敗感。


    這種感覺的強烈程度,僅次於上回突然得知,飛牛已經被那位無名者所殺。


    瀨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問道:


    “路夢……你到底是誰?”


    從表現看。


    他突然崛起,實力過人,計劃更是縝密切中要害。


    這樣的人物,絕不是無名之輩。


    然而在來沼澤地之前,自己竟是從未聽人提起。


    畢竟她可是首席顧問的學生,巴彥在教導中並不藏私,瀨戶的消息可以說相當靈通——隻是在離家出走後斷掉了而已。


    甚至,瀨戶猜測。


    若是路夢去過沙克王國,老師巴彥說不定都會第一時間關注。


    聞言,哈姆特也轉向路夢。


    這問話有些失禮。


    然而他同樣想知道。


    說實話,就算路夢真說自己是‘影人’,哈姆特也不覺得奇怪。


    行蹤詭秘,又無人見過真麵目。


    他們還共同在沙克王國出現過,後者甚至被官方通緝了。


    兩者重合的地方實在太多。


    路夢沉思了一會兒,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揉皺的皮紙。


    瀨戶表情愕然,她認了出來。


    是之前大阿爾給她看過後,自己又私藏起來的信箋。


    上麵記載的,正是讓自己震驚的,飛牛身死的消息。


    “治傷的時候找到的,順帶幫你保管一下。”


    路夢解釋一句,接著說:


    “既然你看過這個消息,那麽說起稱號來,你應當也熟悉。”


    “嗯,現在姑且還是叫你‘阿瀨’比較好……”


    “阿瀨,我就是無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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