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幽幽的一碧池荷葉遮蔽著湖麵,隨微風搖曳,曼舞生姿。荷花尚未至盛花期,碧葉間隙中,粉白的蓓蕾卻已若隱若現,嬌羞可愛。


    懷袖倚著瀕水軒的朱紅欄杆,遠遠眺過去,隻覺得胸中新鮮暢快。一時興起,回身道:“去喚兩個小廝,將我的琴架在這兒。”


    雪燕應聲轉身去了。


    素兒笑著將手裏的茶盞放在石桌上,伺候懷袖在石桌前坐下。笑道:“這幾日格格是怎麽了?越發乖巧懂事起來,整日不是撫琴就是弄墨,要不就看書。怪不得馬大人剛回府,就對格格的品行讚譽不絕!”


    懷袖淡然道:“暑熱的天兒,動則通身的汗,待在家裏多舒服,懶得動彈。”


    素兒說的沒錯,自從二姐夫馬爾汗回府,懷袖的行為的確收斂許多。倒不是因為懼怕二姐夫,而是不想因她的行為,令二姐夫對將軍府的教養有不好的感觀,其實也是暗地為二姐爭麵子。


    盡管二姐已經明擺著讓她隨自己心意想做什麽做什麽,可懷袖知道,如若她真的做了什麽不合禮數的事兒,落在二姐夫馬爾汗眼裏也就給他抓住了話柄。她了解二姐是極要強好勝的女子,即便她自己無所謂,但她不能不顧及姐姐的顏麵。


    因而越是在二姐夫麵前,她就越是端莊賢淑,方能凸顯她們將軍府格格的尊貴身份。


    很快,雪燕帶著兩個小廝擺好琴架,安置好古箏和琴凳。懷袖輕輕放下茶盞,移步至琴架前端然而坐。雪燕打發走兩個小廝,素兒捧過一隻小木匣,懷袖看了眼,擺了擺手道:“不戴義甲了,隨便玩玩兒,弄這個反倒麻煩。”


    玉蔥一般的手指撫摸著琴弦,略略想了想,唇邊勾出淺笑,自言自語笑道:“此處無人,就彈這個有趣!”


    隻見十指輕盈,琴弦顫動,勾、撥、壓、挑;一聲聲叮咚琴音,隨著水波緩緩蕩漾開去,餘音彌散在水天之間,懷袖眼波顧盼,流連於荷葉間,微啟朱唇唱道:“心間事,說與他,動不動早言兩罷。罷字兒磣可可,你道是要,我心裏怕那不怕……”


    懷袖彈地動情,唱更是專注,冷不丁指下琴弦一緊,“砰”的一聲,竟然斷了一根。


    懷袖驚悸,心怦怦直跳。稍緩了緩心神,蹙起眉心,揉著被斷弦抽痛的手指,喝道:“誰在偷聽,還不快出來!”


    話語剛落,一個傾長的男子,從廊柱後旋步繞出來,隔著數步之遙,靜靜凝望著懷袖。


    懷袖抬起頭,隻見月白長衫,麵如皎月,清澈冷冽的眼神……心內不禁驚動。四目相視,想逃也已經來不及。懷袖隻覺得臉上滾過一陣燥熱,垂下眉睫,心中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子遁形。


    那男子緩步踱到懷袖近前,淺笑開口問道:“心裏到底是怕那不怕?”


    聽他這句問話,懷袖臉越發低垂,臉上一陣陣熱浪洶湧,平日伶俐的巧舌此時仿佛鏽在口中,吐字些結巴起來:“公,公子是問剛才的曲兒嗎?”


    “不!我是問彈曲子的人。”男子笑意更深幾分。


    懷袖緊緊咬著下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男子見懷袖臉麵上快掛不住,才笑道:“這首馬致遠的輕曲,我倒是十分熟悉,隻是不知道這彈曲子的人……我是該稱呼公子呢?還是小姐?”


    懷袖再坐不住,隻得起身繞過琴台,走到男子麵前,緩緩下了個萬福,低語道:“納蘭公子,那日紫鳳樓隱瞞真實身份,是我的錯,懷袖給您賠不是了。”


    容若卻笑道:“我剛才還問馬大人,令弟是否在府上?問得馬大人隻呆立在那兒,滿臉莫名其妙。現在想想,馬大人剛才心裏一定在納悶:哪門子的表弟,來京城不找他,倒先來尋我了。”


    懷袖被容若的話逗笑了,剛才的窘態也消減不少,抬起眼簾,見容若正打量她。


    容若此時才看仔細,換了女裝的懷袖,俏麗的兩把頭,隻插了根素色碧玉雀嘴簪,素青色暗團花斜襟立領旗裝,腳蹬蘇繡的蓮花底兒。清嫩芙蓉麵,珠環佩玲瓏,儀態輕盈,神情靈悅脫俗,俏生生嬌羞而立。


    回想起前日紫鳳樓,她一襲青衫,少年公子的裝扮,展臂揮拳與索府的幾個家奴周旋的颯爽姿態,容若忍不住莞爾。


    “容大人,懷袖有一事相求。”懷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目光鎖住納蘭容若的臉說道。


    “就直接叫我容若,可千萬別稱呼什麽大人,不然我總以為還在朝堂上,渾身不自在。”容若如此說,引得懷袖又是一陣笑。


    “你剛才說什麽事,直接說便是。”容若跟著問。


    懷袖見他爽快,便直接道:“那日紫鳳樓,我女扮男裝打架的事,千萬千萬別跟我姐夫說,行嗎?”提及此事,懷袖臉上又是一陣緋紅,眼波中期盼與祈求交替,緊緊注視著容若的臉。


    納蘭容若聽了,大笑道:“嗬嗬,原來你這俠女也有忌憚的時候!那天見你那架勢,我還以為天王老子來了你也不怕呢!”


    懷袖卻難得服軟,道:“我懷袖從不求人,這次算我求你,還不行麽?”懷袖見容若沒允諾。心裏有些發急,一時忘了授受不親這一說,順手揪住納蘭容若的袖口,緩聲央求。


    容若見她抓著自己衣袖,不經意露出的小女兒嬌憨之態煞是可愛,便狡黠笑問:“我若答應你,我有什麽好處?”


    “你要什麽好處都成,隻要我能辦得到!”懷袖當即拍著胸脯道。


    “好,那你先給我彈奏一首曲子,我心裏舒暢了,或許就考慮答應你呢。”納蘭笑道。


    “行!這個要求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子。”懷袖笑嘻嘻地轉身,可緊跟著,又愁眉苦臉的轉回了身子,苦著臉道:“琴弦斷了,現在彈不成。”


    容若看她挎著的小臉兒,竟沒來由地暗生憐惜。走至琴架旁,伸手撥弄了兩下琴弦,嘴裏忍不住低聲讚道:“好琴!”說話間,手指拉起斷了的那根弦,向一頭仔細看了片刻,坐在琴架前擺弄起來。


    “你會修琴?”懷袖湊過臉,吃驚問道。


    容若神情專注於琴上,也不搭理她。懷袖隻好安靜地坐在旁邊,素兒和雪雁原本遠遠地站著,此時瞧見倆人都坐了下來,便悄然走過來給二人添了茶,端著提梁壺去換茶時,悄悄遞了個曖昧的眼神兒給懷袖,且在背後偷偷指了指容若。


    懷袖自然知道這小妮子的意思,臉漲紅,白了素兒一眼,素兒調皮的吐了吐舌頭走開了。


    約莫過一盞茶的功夫,容若輕輕將琴放回架上,用手指輕輕撩撥琴弦。爽落笑道:“修好啦!”


    懷袖聞聽,趕忙端起琴看了看,又撥弄了幾下,果然聲色如初。興奮之餘心中暗道:沒想到這個叫納蘭容若的,不光外表看著舒服,還挺好使喚。


    “既然琴修好了,那小女子就獻醜,為公子彈奏一曲,不知公子喜歡聽什麽曲子?”懷袖坐回到琴旁,側著臉問容若。


    容若略想了想,剛要開口,卻被一個聲音打斷。


    “你可真會找休閑的地兒,卻害我好找!”說話間,一個身著藏青長袍的男子,繞過回廊走過來。


    待那男子走到近前,才看見對麵端坐著的懷袖。那男子未同懷袖打招呼,隻向容若笑道:“果然是好地方,怪不得撇下我,獨自跑出來呢!”


    懷袖聽出他是開自己和容若的玩笑,便將臉移向旁處,目光掃過容若的神情,見他卻似習以為常。卻聽容若笑回:“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剛才是誰跟我搶棋局的?”


    懷袖心中才知:原來他們方才在跟姐夫下棋呢。


    那男子也笑起來。“不跟你說笑了,快走吧,剛才傳話的來,說讓你入宮一趟。”


    “現在?”容若顯得有些驚訝。


    那男子點頭道:“我也得同你一起去。”


    “走吧!”容若收斂起笑意,準備與那男子一同離開。剛邁步。卻又轉回頭對懷袖道:“你可還欠著我的呢,可別忘了!”


    懷袖點了點頭,從鬢旁拔下雀嘴簪子,在琴弦上輕輕敲擊三下,而後狡黠地望向容若。


    容若見她敲簪三下,也笑著點了下頭。那青衫男子看了看兩人,不解問道:“這是啥意思?”


    容若伸手扯住那男子的袖子,笑道:“咱還是趕緊進宮去吧,萬歲爺還等著呢!”說罷,倆人繞過廊柱,向前院行去。


    懷袖唇勾淺笑,眼瞧著容若與那人消失在垂花門邊,又緩緩將簪子插回鬢旁。


    見容若走了,素兒和雪燕迫不及待的奔過來,兩人一邊一個,同時用充滿期待的熱切眼神,盯著懷袖的臉,邊看,便癡癡地笑。


    懷袖被她二人看的渾身不自在,站起身,微沉下臉,佯裝怒色道:“你們傻看著我幹嘛?還不趕緊把琴收了!”說完急匆匆旋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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