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從荷包裏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說:“你倆慢聊,我和貞觀有事先走。”


    “哎!容若哥哥,你這就走……”寶蘭急忙站起身時,容若已離開席位,沒等她話說完,容若同顧貞觀已經下樓去了。見他二人行去,懷袖便也告辭離開,從紫鳳樓出來,懷袖坐在馬上還在想剛才的事。


    “四張口兒反,天下由此散,日月雙照五星聯,時候到來一起完。什麽意思呢?”懷袖自顧自嘀咕道。


    她自語被旁邊的雪燕聽見,雪燕問道:“公子說什麽呢?啥一起玩?玩什麽?同誰玩?”


    “呃?哦,沒啥,我順嘴說著玩的。”懷袖微愣了一下,敷衍道。


    “哦,哎!真可惜。”雪燕卻慨歎了一句。


    “你歎息什麽?”懷袖覺得好笑,問道。


    “我是為公子歎息,本來你和容大人聊的正歡,那個寶蘭格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此時冒出來,真是煞風景!”雪燕憤憤然道。


    懷袖聽完更覺好笑,順著她的話茬問道:“容大人常來府上嗎?”


    雪燕說:“我的確在府內見過他幾次,但不確定是不是常來。我是福晉的侍女,隻在內宅走動,不到前院或書房去伺候來客。”


    懷袖聽後默默不語。


    雪燕以為懷袖失望,趕忙笑道:“這倒不難,我與大人書房奉茶的丫頭巧兒交好,下次如若容大人再來府上,我讓她偷偷告訴一聲就是。”


    “私窺姐夫的事,被知道了不好。”懷袖蹙眉道,她擔心這些事被姐夫知道了不好。


    “咱們隻是打聽容大人,旁的又不問,沒關係!”雪雁道。


    懷袖隻微微淺笑,沒再說話。腦中卻在思索:他又提及‘入宮’,看來果然是常出入禁宮的。原本想借著見麵的機會,跟他打聽皇宮裏的事,結果還沒來得及問……那個寶蘭格格的確有點煞風景!


    “雪雁,你知道容大人是什麽官階麽?”懷袖突然問道。


    雪雁搖頭道:“不知道,這個我可不敢問。”跟著又說道:“不過他的阿瑪,明珠大人的官階很高,好像在朝中還很有勢力!”


    懷袖輕輕點了點頭。


    ★ ★ ★


    紫禁皇城


    康熙南書房內,滴漏發出清脆的滴水聲,青銅獸腳香爐內煙霧繚繞。


    容若和顧貞觀立於旁側。坐在龍書案後麵的康熙皇帝,身穿一件黃色貢緞錦衫,微微闔眼,手指輕輕撫摸著一隻光潔剔透的玉如意鎮紙,麵前擺放著一張字條。


    過了片刻,康熙手指輕磕兩下桌麵上的字條,撫了撫前額,麵容露出一絲倦意,緩緩開口道:“這個條子朕再琢磨琢磨,今兒不想這個了。從昨晚到現在,滿腦子都是西選官的破事兒,魏東亭講他此次西行的見聞說了一宿,朕現在腦仁都疼。”康熙邊說邊揉著太陽穴,旁側侍立的大太監李德全見此情景,趕忙換了盞安神茶來。


    “請皇上珍重龍體。這件事臣再下去細細訪查。”容若說道。


    康熙微微點頭,抬眼看著容若,突然笑道:“容大人,朕聽說你最近跟索額圖家的寶蘭格格走的很近,是真的嗎?”


    容若聽了眉頭微皺,旁邊的顧貞觀聽見這話,卻憋不住淺笑出來。


    康熙是少年天子,又與容若,顧貞觀這幾位近臣年齡相仿,所以私底下閑聊,也不拘那些規製禮教,相談十分隨意。


    “回萬歲爺,不過是因倆家有些交情,我自幼便與寶蘭格格熟識,隻是見了麽,略寒暄幾句罷了。”容若解釋道。


    康熙見他忙不迭跟寶蘭撇清關係,忍不住大笑,說道:“昨天我去給太後問安,太後還惦記著你的事,問你有沒有中意的人,說叫朕給你再指一門婚事。朕想著你若中意寶蘭,朕就下旨把她指給你。”


    容若聞聽,當即跪地道:“寶蘭格格天生聰穎又出身榮貴,當參加選秀,入宮選入貴嬪伺候皇上,臣萬死不敢違背聖帝遺規!”


    康熙卻一擺手,笑道:“不過一個女人而已,朕後宮充裕,不在這一個兩個的。”


    “皇上,臣與寶蘭格格卻實未有私情!”容若情急婉拒,連連磕頭道。


    康熙見容若如此強烈推拒,又見顧貞觀在旁邊憋著笑,好奇心起,問:“你先起來,朕又沒說一定要將寶蘭強塞給你,為何緊張至此?”說完,又看了眼顧貞觀,問道:“顧卿,你告訴朕,他這是何緣故?莫非索額圖的女兒長得有礙觀瞻?還是他早有旁的意中人了?”


    容若側過臉,偷偷向顧貞觀遞眼風求救。


    顧貞觀含笑道:“回皇上,皇上若是下旨將這位寶蘭格格賜婚於容若大人,恐怕他以後辦事越發勤勉,連明府也不回了。”


    康熙聽了大笑道:“哈哈,我滿清第一才子居然也有如此畏懼之人,朕倒是真想見見這位寶蘭格格呢,容若,貞觀,哪天你二人陪朕出宮走走。”


    “嗻!”


    容若與顧貞觀出了南書房,容若手指顧貞觀道:“你今日怎把我向火坑裏推?你明知道我躲寶蘭還躲不及。”


    顧貞觀笑道:“我瞧那寶蘭格格挺好,模樣俊俏,對你更是一往而深,又是索大人的女兒,有何不可?”


    容若道:“你瞧著好,我奏請皇上,賜予你好了!”


    顧貞觀笑道:“我已有家室,無福消受,”轉而道:“那日在兵部尚書府內的女子是誰?從實招來!”


    容若白了顧貞觀一眼,斥道:“你何時也如女人家,愛掃聽起這些來?”說罷,緊走幾步,不予理會。


    顧貞觀笑道:“莫不是如皇上所言,你有中意的女子啦!”話落,二人向午門外行去。


    而此時的兵部尚書府內,懷袖端坐在書桌前,手捧著一本詞集細細翻閱,“阿嚏!”突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雪雁端茶過來,笑道:“呦,這是誰念叨小格格的?”


    懷袖卻目不轉睛注視著書頁,喃喃道:“沒想到這位容大人如此才情出眾,以前我隻聽吳漢槎先生說起過那位顧貞觀是才子,也聽過有一位明珠家的少公子文采超群,沒想到明珠家的少公子指的就是他!”


    “是呀,格格以前沒讀過容公子的詞嗎?這京城裏可是家家傳唱《飲水詞》呢!”雪燕笑道。


    懷袖搖頭,正整理衣物的素兒忍不住插話道:“我家格格在家時讀的書都是咱們老祖宗親選的,什麽《詩經》《楚辭》,《孔》《孟》之學,再不就是吳先生講解的經史子集。才不像京城裏的那些格格郡主,隻讀些秀詞豔曲,用來嘩眾取寵而已。”


    雪燕反駁道:“我自然之道咱們將軍府的格格教養好,但容大人的詞可不是秀辭豔曲,連當今皇上看了都讚不絕口呢!”


    懷袖手裏翻著的正是《飲水詞》,是雪燕特意托人尋來的。


    她隻看了幾首,卻不禁疑惑暗生。平素見他,一副風日灑然的爽朗性情,但讀他的詞境,卻撇不開那些惆悵寂寥。懷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他時,那眼底冷澈的眼風。


    “說什麽呢,好熱鬧!”幾人正閑聊,簾籠輕挑,紅晴從門外走進來。


    懷袖見是她,笑問:“你怎有空來我這兒,二姐又去佛堂了?”


    紅晴笑道:“我是來請小格格過去的,二格格在花廳等著您呢。”


    懷袖聞聽,趕忙起身略整理裝容,隨著紅晴向前廳行去。來至花廳,才踏入西廂房內,就聽見朱赫塔娜的笑聲,見懷袖走進來,朱赫塔娜道:“快過來,試試為你新裁的幾身衣裳,看樣式喜歡不喜歡。”


    懷袖不解問:“不年不節的,為何做新衣裳?我那麽多衣裳還穿不過來……”


    朱赫塔娜笑道:“過幾日,我要帶你出府一趟,其實也不為這個,原也向給你做衣裳的。”


    “出府?做什麽去?”懷袖問道。


    朱赫塔娜也不隱瞞,說道:“過幾日,是明大人福晉的壽辰,咱們府上與那邊府邸素來交好,我過去拜壽,想帶著你一起去。”


    懷袖聽罷吃了一驚,趕忙追問道:“哪個明大人?”


    “還有哪個明大人?就是住在什刹海,明府裏的哪一位唄!”朱赫塔娜笑著,邊說,邊叫侍女伺候懷袖試衣裳。


    懷袖呆呆地任人擺弄,滿腦子想的卻是那日是否會看見納蘭容若。


    朱赫塔娜見她神情癡怔,以為是緊張,笑著開解道:“不用想那多,雖然明相在朝中官居顯赫,但他家的福晉人卻是極和善的,與咱們府裏又常有來往,此前聽聞你要上京,還特意問起,說想見見你。”


    朱赫塔娜說著話,見懷袖已換好了一件耦合色的側排扣斜襟旗服,細細地上下打量一番,不禁連連點頭,眼內露出歡喜色。


    轉眼,明珠福晉的壽誕已至,清晨,府內小廝們便套好幾掛車,懷袖跟著朱赫塔娜上了頭一輛八寶攢絲的錦緞軒車,幾個侍女各自捧著壽禮,上了後麵的青綢套車,另有隨侍的戈什哈擁簇著,向什刹海行去。


    懷袖還是第一次隨二姐出門,見這陣仗排場,果然不俗。朱赫塔娜今日身著豔麗的紅色吉服,頭上大拉翅旗頭正中一隻赤金打造的鳳嘴簪,微微顫動,顯得雍容華貴。


    懷袖穿著那日新作的一件玉色旗裝,俏麗的兩把頭,旁側戴了朵新式的嬌粉色絹絲宮花,鬢旁仍插著那根隻雀嘴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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