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貞觀與張廷玉等人也紛紛對懷袖側目,他們在茶宴大會雖然領略過這女子的才情,卻不知她學識究竟如何,今日見她一小女子,竟絲毫不將這老翰林放在眼內,不覺心下更添幾分欽佩。


    “老翰林對陣小丫頭,嗯!有點意思!”常寧笑嘻嘻說道。


    文武群臣見恭親王帶頭兒,也紛紛隨聲附和,多半好事者抱著看熱鬧的心思,隻有少數懷揣正義的文臣因了解顏丙誌的為人品行,不免覺他太過心胸狹隘,竟跟一個小女子較真鬥氣。


    康熙自然聽出這顏丙誌蓄意不善,原想製止,卻又見群臣對二人的對峙興致高昂,不好掃眾人興致,又見懷袖麵容恬靜,絲毫無畏懼之色,便默然應允。


    胤礽卻記得曾在承德滴雨軒時對詩敗給懷袖,故而耿耿於懷,正巧今日蹦出來這麽一位老翰林替自己出氣,他心裏巴不得懷袖一敗塗地,名聲掃地,因此拿眼斜睨著懷袖,內存狡笑。


    裕妃與惠妃或端茶慢飲,或小酌怡情,皆喜怒不形於色,隻寶蘭沉不住氣,見有人向懷袖挑釁,眼角眉梢早已顯露竊喜,她是因醋意橫生,目的自然與皇太子胤礽相同了。


    唯有坐在懷袖旁側的蘇麻喇姑,初始聽了那顏丙誌一番話,不禁繡眉未蹙。


    原想康熙或孝莊會製止,但見此時事已成定局,忍不住伸出手握住懷袖的手,感覺仍溫暖如常,方知她心中坦然,才略放下心。


    顏丙誌見康熙與太皇太後均未開口製止,心內竊喜,正欲提議說明如何切磋,上座的孝莊卻麵色溫和開口道:“我覺著剛才皇上出的那個說月亮的題就很好,你倆還繼續說那個吧,既簡單又應景!”


    顏丙誌原本想趁此機會一展自己的滿腹經綸,沒想到太皇太後突然如此說,他自然不敢駁孝莊的顏麵,隻得應允下。


    雖然無法將自己的才學一展無餘,但料想這黃毛丫頭也未必見過多少世麵,小小年紀能讀幾本書呢。


    “還請公主師先行賜教吧!”顏丙誌笑望懷袖道。


    懷袖也不推卻,略微點了點頭,張口吟道:“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顏丙誌聞聽含笑續:“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懷袖待他話語才落張口接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顏丙誌又道:“驛路侵斜月,溪橋度曉霜。”


    懷袖脫口而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顏丙誌寸步不讓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懷袖含笑對:“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月牙聽他二人說的如此之快,不禁麵露困頓,探身向蘇麻喇姑低聲問:“蘇麻姑姑,他倆說的怎麽字數都是五個字五個字一樣的,莫非是同一首詩麽?”


    蘇麻喇姑聞聽月牙此言,不禁笑道:“哪有一首詩中有這些‘月’字的?他倆這一時便已對了十幾首詩詞了呢!”


    月牙聞聽驚詫地吐了吐舌頭,心中萬分佩服,但卻也隻佩服她師父懷袖一人,至於對麵那位迂腐老頭兒嘛……月牙每每抬頭看見他,總忍不住翻一記白眼兒。


    眾人聽著也著實過癮,為二人見識折服,不自覺鼓起掌來。


    顏丙誌思索片刻再未再尋出一首含“月”字的五律,便撿了首白居易的《望月有感》道:“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


    懷袖接:“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


    顏丙誌又對:“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


    懷袖笑接:“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顏丙誌再對:“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懷袖仍張口便答:“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顏丙誌沉思片刻竟一時再搜不出一首含“月”的七律,心中不由得驚詫。


    這小女子年紀輕輕,卻記得這多詩句,且那些詩句仿似篆刻在她胸中一般,竟想都不用想,信手便可拈來,想他自己卻已經曆數十年寒窗苦讀,心下不覺已心生幾分佩服。


    懷袖見顏丙誌此間思索略時間稍長,笑道:“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顏丙誌聞聽,竟仍是首七律,自己卻未想出李白的這首《峨眉山月歌》不禁自愧,臉微紅起來,端杯喝了口酒。


    眾人此時也心中暗暗敬佩懷袖的才思敏捷,容若與蘇麻喇姑,月牙等見懷袖略占了上風,不自覺都麵露悅色。


    略停歇後,顏丙誌又開口道:“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懷袖也略想了道:“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顏丙誌再對道:“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懷袖略思索片刻,腦中浮現出容若《臨江仙》中的一句: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轉念想自己此時若當眾吟出納蘭的詩句,又恐眾人心生猜疑,傳出風言。


    再者懷袖委實不願再與這位老翰林糾纏,隻盼早些結束了事,思索至此,開口吟出呂本中的《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樓月》:“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隻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顏丙誌聽她出口便一首詩含著兩個月字,不禁詫異,思想若自己仍對一個單字的,便似不如她,隻得擇那些與她相同或多於她的才可挽回。


    畢竟顏丙誌已過知天命的年紀,思維漸遲鈍,一時竟想不出一首來,不覺額角汗珠漸滲了出來。


    眾人皆不言語,屏息等待,大殿內一時間異常寧靜,然而越是安靜,顏丙誌便越是緊張,甚至連手心都滲出汗來,捉著酒杯的手漸感濕滑。


    正待眾人以為他要認輸隻是,這位老翰林突然開口因送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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