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道人也想到什麽,“我記得你家師尊還因此事,特地進山,為你請來占星門的占星道人推衍。”


    占星門是三宗九門之一,門中弟子擅推衍之術,因窺探天機,一不小心就會遭到反噬,導致門派不興,弟子稀少。


    兩百年前,占星門上下忽然遁入深山,不再出世,近些年鮮少傳出什麽消息。


    每一代占星門門主,都會繼承“占星道人”之名。


    自家傳人的夢境太詭異,上一代千機門門主也不放心,幹脆鑽進深山老林裏尋摸。


    她愣是把藏在山裏,一兩百年沒聯係的老友占星道人給揪出來,給柳羲和算算怎麽回事。


    “師尊她老人家總是這樣,想一出是一出……”


    柳羲和嘴上責怪,臉上卻流露出笑,掩飾眼中一掠而過的落寞。


    也不知她家小老太仙逝後,在地下過得如何。


    是在地府中揮霍著她每年燒的香火享福,還是拋下前塵往事,瀟灑入輪回了?


    “占星道人給你占出什麽來了?”


    逍遙道人問:“我隻知那之後你忽然打算養個孩子,到處搜羅天材地寶。”


    與柳羲和同代的修士,誰不知她是個事業心極強的卷王?


    仙要修的,門主要做的,時不時還搞出一些發明,改進千機門搜羅消息、傳遞消息的技術,不僅修士可用,凡人也能用,恨不得把三界都變成她家聽八卦的後花園。


    逍遙道人常懷疑柳羲和長了三個腦袋,一天有三十六個時辰可用,才能搞出這多事。


    當年柳羲和忽然說要個孩子,她還懷疑過柳羲和是不是已經卷瘋了——


    要孩子這種事可不興卷的啊!


    “有關我夢中那把刀,占星道人什麽都沒算出來,說她隻見到一片混沌,再想深究,就能感受到無形的阻力,將她反噬。”


    柳羲和道:“不過,占星道人為我卜算時,說我命中會有個孩子。”


    她看向柳扶弱,“我生母早亡,生父是個畜生,我野蠻生長,不曾享受過正常家庭的養育,所以規劃人生時,從未將孩子放在我的未來之中。”


    柳扶弱早從秘境中得到這個答案,此刻聽了並不驚訝,隻是心中仍不禁發澀。


    “我一開始,隻是為了解夢境之惑,才決定要一個孩子。”


    柳羲和沒有對柳扶弱做什麽隱瞞,直接說出她當年的想法。


    是的,她的女兒,柳扶弱,並不是在愛與期待中誕生的孩子。


    僅僅是她一時興起,想要為自己解惑,才決定孕育的小孩。


    柳羲和十分坦然地說道:“我四處搜羅天材地寶,為煉胎做足了充分準備,卻在最後一物上,遲遲無法做出抉擇。”


    柳扶弱似有所感,揚了揚手中刀鞘:“這個?”


    “嗯。”


    柳羲和點頭:“修士想要煉胎生子,除了孕育孩子的天材地寶,最關鍵的還是,找一件能將雙方命途相連,結成親緣的物品。”


    “那件物品可以價值連城,也可以是路邊的一朵花、一株草,關鍵還得看‘緣’之一字。”


    柳羲和道:“我見過無數寶貝,卻沒能從上麵感受到所謂的‘緣’,於是煉胎一事遲遲不成。”


    “直至某日,占星道人忽然上門,交給我一個盒子,說此物與我有緣,就離開了。”


    “她留下的盒子裏,裝的正是這把刀鞘。”


    柳羲和道:“我初見這把刀鞘,便知它與我夢中的短刀是一對。”


    如命定一般的緣分,就這樣送到她眼前。


    柳羲和終於得到了煉胎所需的最後一物。


    她道:“我將刀鞘放入煉胎的容器內,扶弱出生時,刀鞘已經沒了蹤影。”


    逍遙道人說:“煉胎所需的有緣之物,最後都會化為無形,融入胎兒的骨血中……”


    說到這裏,她疑惑地看著柳扶弱手中刀鞘,“那這刀鞘是哪來的?”


    不該化為無形之物,與柳扶弱融為一體了嗎?


    “是我從自己心髒之中挖出來的。”


    柳扶弱的心髒定是沒有這刀鞘大的。


    可她當時偏偏是伸手挖進了心髒深處,才找到這把刀鞘。


    觸碰刀鞘的瞬間,刀鞘也在她的體內清晰浮現。


    刀鞘仿佛一直處於無形又有形的奇異狀態,與她融為一體。


    當柳扶弱意識到刀鞘存在時,才能發現它,將它從體內分離出來。


    “什麽?!”


    柳羲和聽說刀鞘是從柳扶弱心髒挖出來的,表情一變,下意識抓住了柳扶弱的手。


    她剛接住從秘境中墜落的柳扶弱時,便從女兒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悲傷,猜女兒定是在秘境中受了苦。


    柳羲和不曾想,柳扶弱竟在秘境中挖了自己的心!


    到底是經曆了什麽,才會對自己做出如此果決殘忍的事?


    “已經沒事了。”


    柳扶弱見柳羲和眼角發紅,便鬆開刀鞘,反握住柳羲和的手,“清晝就在我身邊,我剛挖出刀鞘,她就喂我靈丹,傷口幾乎是立刻恢複好了。”


    柳羲和抿了抿唇。


    她想,即便傷口恢複了,可疼痛卻是實實在在經曆過的。


    自己的女兒,真的受了很多苦。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柳羲和不禁自責:“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用這刀鞘……”


    她話沒說完就停住。


    若不用這刀鞘,柳扶弱或許也無法誕生。


    她知道,她都知道。


    她隻是難過柳扶弱受了那樣的苦。


    柳羲和輕歎一聲:“我不像尋常母親,自己沒能經曆過的好,便沒有這方麵的意識,不懂得如何好好養育一個孩子。”


    “我總覺得你是我的孩子,該與我一樣,我能獨自長大,你一定也可以。”


    “畢竟,你是我的女兒。”


    柳羲和說到此處,稍稍一頓,才歎息:“我實在自大,實在愚昧,明明我自己與母親也不大像,卻覺得你定會與我一樣。”


    她是至高無上的千機門門主,集榮光於一身,將一切盡在掌握。


    然而,身處高位,目光總有不及之處。


    初生的孩子是那樣渺小孱弱,連她的小腿都夠不上,便落在她高昂的視線之外,她無法看清的小小角落,被她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待你長大,我才察覺我錯在何處,即便想要補償,也無從下手,如此做出的行動,也不能令你高興。”


    柳羲和伸手,摸了摸柳扶弱柔軟的臉頰。


    她輕聲說:“扶弱,娘對你……常覺虧欠。”


    這一刻,現實中的柳羲和,似與幻境中狼狽的虛影重疊在了一起。


    柳扶弱鼻尖酸澀,不禁哽咽:“……才沒有!”


    你已經足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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