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深藏於魔界地底,曾被域外天魔踐踏、毀滅的生靈怨念殘渣,地表以怨念化形的“魔族”,盡數消融。


    魔界上空終年不散的烏雲,也在此刻透出道道暖光,投向荒蕪大地。


    彌漫不祥的土壤之上,一點翠綠迎著光,輕輕搖曳。


    紀清晝收回視線,微微歪頭,貼著紀清光微涼的軟和麵頰,她閉上眼:“也願我們,歸於安寧。”


    話落,紀清晝隻覺圈攬在自己肩上的雙臂微微收緊,似要更用力地抱住自己。


    然而,點點白光如消逝的螢火,從那雙手臂上飄散。


    “清晝……”


    紀清光貼緊了紀清晝,“辛苦你了。”


    她又哽咽:“我最最不希望的,是你的消亡啊……”


    隻是這話並未說完,她懷中的人朝下方墜去。


    紀清晝倒懸下落,視線瞥向上空。


    蔚藍空中,紀清光的身影早已不見,僅有一雙滿是悲憫的眼眸飄搖點點熒光,消弭空中。


    湮滅。


    早已來臨。


    “滴答。”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那即將消逝的眼眸中滑落。


    紀清晝下意識抬起手,那滴淚水墜入她的掌心中。


    她合上雙掌,十指交握攏在胸口。


    我最最不希望的,何嚐不是你的消亡呢?


    紀清晝在心中默默地想。


    她已說不出話。


    看似毫無傷痕的身軀,肌膚表麵微微顫抖,溢出點點血珠。


    她的湮滅,已然來臨。


    最先察覺異樣的,是遠在炎龍秘境中的希。


    希坐在希紀小院前院樹下石桌邊。


    石桌之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燒烤、香辣蝦蟹,以及奶茶果酒等。


    若紀清晝在此,便能認出這是她上次來看希時,為希帶的吃食。


    隻是上一回,紀清晝是親眼看著希吃完的。


    如今擺在桌上的,不過是希以幻境模擬出的假象。


    希伏在桌邊,伸出一根手指搭在裝著奶茶的竹杯邊緣,輕輕將竹杯推開又拉回,搖搖晃晃,百無聊賴。


    她在想,那名人類下一次會在何時來看她呢?


    “啪嗒。”


    某一刻,希忽有所感,推著竹杯的手指微微一滯,竹杯沒了回拉的動力,就這樣倒在石桌上,奶茶灑落,濺在希虛幻的裙擺邊。


    希下意識抬起手——


    在她的手腕處,僅有她能看見的一尾紫色小魚,那是她與紀清晝的連接,小魚正在逐漸淡去。


    隨著紫色小魚變得淺淡,希隻覺自己大腦一片空白。


    有什麽……什麽在消失!


    那是……那是——


    希“唰”地站起,不敢置信:“人類!!!”


    她腦海中,有關於那名人類——紀清晝的記憶,正在不斷被一股難以抵抗的力量擦去!


    她——她正在遺忘紀清晝!


    “不、不……等一下……等一下!”


    希踉蹌著朝門外跑去,“人類……紀清晝!你在做什麽……你、你——”


    她“砰”一聲撞開木門,倉惶地想要跑到外頭去。


    明知她踏遍這幻境的每個角落,也是無法尋到處於現實中的那名人類。


    可她已經沒有辦法了。


    希撞開了門,踉踉蹌蹌跑了兩步,忽有所感,倏地扭頭朝小院外牆上看去。


    牆上嵌著一塊木牌,上書:希紀小院。


    這是她的家,也是她為紀清晝鑄造的屋子。


    此時此刻,希紀小院上的“紀”字,從最後一筆正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抹除。


    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將與紀清晝所有相關的東西都擦去痕跡。


    假裝她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不!!!”


    希撲到牆邊,手中出現一把鑿子與一把小錘,毫不猶豫地朝木牌上鑿去——


    “鏗!”


    本該被抹去的“紀”字最後一筆,被希固執地鑿開。


    木屑四濺,劃破希的臉頰,溢出一絲如夢似幻的紫色血液。


    “別叫我忘了她!”


    希忍不住哭喊出聲:“我能擁有的——隻有這些了呀!”


    她揮動手中小錘,用力朝手中鑿子的尾端敲擊。


    “砰、砰……”


    她不斷將那一筆被抹掉的字鑿出。


    可“紀”字卻消亡地越來越快。


    希鑿刻的速度都趕不上那個字被擦去的速度。


    腦海中與紀清晝相關的記憶也愈來愈少。


    被抹去的感情,連帶著她的動作都變得遲緩。


    直至那隻手來到她最初的記憶中——


    她在黑暗虛幻中睜開眼,所看見的那兩行字相關的記憶,也逐漸淡去。


    【在未來,你要幫助一個……】


    【會讓你一見鍾情的人類。】


    希愕然,痛哭出聲:“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被自己遺忘,又以另一種方式銘刻在記憶中。


    曾經、如今,都一見鍾情,不惜費盡手段,也不願遺忘的人類——


    “別叫我忘記你啊!!!”


    希失聲哭嚎,想要呼喚那個人的名字。


    可她腦海霎時間一片空白。


    最終,那翻湧在心口,失去來處的激烈情感,化為一聲滿含不甘又悲痛,卻不知其意的哭喊:


    “啊——!!!”


    ……


    魔宮。


    隨著那巨獸消融於白光中,早已化為齏粉的魔宮地表轟然倒塌。


    “那是什麽?!”


    有眼尖的修士指向魔宮中心,地表坍塌後,露出幽深的地洞。


    黑暗中,一道綿延的身影匍匐在地,寂靜威嚴。


    不少修士都感覺到了這莫大的壓力。


    人群中,麵覆青色鱗片的妖族修士驚呼:“那是——真龍?!”


    她話落,一片嘩然。


    柳羲和揮手,耀眼的十日光輝破開煙塵與黑暗。


    所有修士都看見,在暗無天日的魔宮地底,一條不知死去多少年,被魔氣浸染成墨色的真龍骸骨靜靜伏在那兒。


    隨著那浸潤整個世界的白光爆發,真龍骸骨上的墨色也被洗滌一空,露出她本身漂亮的湛藍色,剔透晶瑩。


    眾修士仍不知其身份時,柳扶弱卻已驚呼:“淼淼!這條龍和淼淼長得好像!”


    說起淼淼,柳扶弱不由自主想起紀清晝,她下意識道:“清晝定會知道這條真龍的來……”


    隻是,柳扶弱話沒說完,忽然卡殼。


    清晝……為何會知曉真龍來曆?


    她們、她們……


    柳扶弱大腦忽地一片空白,不明白她為何會在此時想起紀清晝。


    不……等等,不對……哪裏不對!


    不是她莫名其妙地想起紀清晝,是她本該記得某件與紀清晝相關的事情。


    可她現在、她現在——


    柳扶弱驚恐地朝上空望去:“清晝!!!”


    她為何——為何會不記得與紀清晝有關的事了?!


    腦海中,與紀清晝一路走來,嚐遍酸甜苦辣的記憶,正在……


    被她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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