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韶笑了,隻是笑不達眼底。


    大棠雖然是科考取士,但隨著國勢漸弱,普通百姓即便考取功名,想要在仕途上走得通暢,往往也隻能依附士族門閥。


    官場如是,商場亦如是。


    像同春堂這種開張近五十年的藥鋪,如果沒有後台,早就湮滅於曆史當中了。


    同春堂的後台是誰?


    陳韶不動聲色地看向範治榮與範傳芳。


    在安山上,她問有多少人知道羅正新強買了金蠶時,他回答的就是他們兩個。人趨利避害的本能是很難改變的,當羅正新兩位前夫人的屍骨被挖出來,又驗出她們的確是中毒而死後,有豐隆商行的先例在,在害怕步後塵的心理下,他下意識回答的名字,一定是能庇護他的那一個。


    這是她請他們兩個過來的原因。


    在封建關係社會裏,同鄉、同年、同進士等,都是一種可以抱團的關係。羅正新是吳郡人,範家的本家也是吳郡人,羅正新又是太學監院,範家不可能放著這樣的人才不網羅。


    但範治榮是怎麽說的?因金蠶生了間隙,所以沒有與他結交。這樣明顯撇清關係的言語,伍冬聽出來了,她自然也聽出來了。


    逼他們舍棄羅正新,原是她要的結果,但他們這樣幹脆的做法,卻讓她高興不起來。


    因為幹脆的背後,極有可能代表著羅正新在他們這個團體中隻是邊緣人物!


    敵人不僅強大,還很狡猾。陳韶打起十二分精神,鎮定地盤問:“羅監院為何要害死她們?”


    “羅監院嫌她們壞事,”伍冬幾乎是上趕著交代道,“羅監院同高夫人合夥做買賣,本是一舉兩得之事,頭一位夫人卻嫉恨這樣好的差事沒有給她娘家弟弟,便想挑撥高夫人。後一位夫人也有此心,但比頭一位夫人要知趣一些,隻想羅監院挪兩個鋪子給她的娘家弟弟,被羅監院拒絕後,便生了埋怨。”


    範傳芳點評道:“僅憑這兩樣就下毒害人,這心胸未免也太狹隘歹毒了些。”


    “休要胡說!”範治榮拿折扇敲了他一下,“未知全貌,不予亂評!”


    範傳芳堪堪閉嘴,李天流就帶著羅正新來了。


    羅正新腳步輕快,對提審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隻要他咬死不認,他相信陳韶奈何不了他。可剛走到二堂門口,看到堂內的範治榮和範傳芳,還有跪在地上的伍冬,他的麵色便霎時冷了下來。再到進入二堂,看到案台上擺著的符紙、黑驢蹄子及金蠶時,他的麵色忽然由冷變懼,等不及陳韶問話,便已經撲通著跪到地上,毛骨悚然地叫道:“別過來!都別過來,你們已經死了,休想嚇唬我!”


    範治榮和範傳芳被他這一聲叫得雙雙退到邊上,恰逢一陣風吹進來,燈火搖擺間,光線一會兒明一會兒暗,頗顯詭異。在兩人驚疑不定,臉色也漸漸煞白間,羅正新的叫聲也再次響起:“別過來!都給我站住!我能殺你們一次,自然也能殺你們兩次!”


    “是你們自己找死!我好吃好喝供著你們,你們隻要聽話,自然一輩子榮華富貴,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那些……”


    “羅監院休要胡言!”範治榮顧不得害怕,上前猛地一拍他的肩膀,頗是義正辭嚴地喝道,“公堂之上,乾坤朗朗,豈容鬼怪作亂!”


    羅正新汗津津地清醒過來,看一眼範治榮,又看一眼範傳芳,再看一眼伍冬和同春堂的掌櫃、大夫,最後看向陳韶,一眼之後,又趕緊挪開目光,艱澀地問道:“我……”


    範治榮用力壓了一下他的肩膀後,收回手道:“羅監院剛才說能殺你們一次,也能殺你們兩次,不知是何意?”


    羅正新猛然看向他。


    範治榮趕緊退開兩步,揖禮道:“是我僭越了。”


    羅正新眼底有情緒在瘋狂攪動,好一會兒後,他決然地站起來,冷沉著臉說道:“是我下毒害死的她們!”


    陳韶已經從先前的怫然中平靜下來,“她們是誰?”


    羅正新忌憚地看一眼案台上的符紙與黑驢蹄子一眼,頗有幾分色厲內荏地說道:“葉氏與賀氏兩個賤婦!”


    陳韶問:“為何要害死她們?”


    羅正新微微抬起下巴:“她們是我用十兩銀子娶回來的,是殺是剮自由我做主!”


    陳韶點一點頭:“她們是你花銀子娶回家中,是殺是剮由你做主,但大棠的律法淩駕於個人之上,卻由不得你來做主!既然你已經承認是你害死的她們……丁立生。”


    丁立生顫巍巍站出來,“下官在。”


    陳韶冷聲命令:“立刻貼出告示,並讓更夫人沿街通傳,太學書院原監院羅正新毒害其兩位夫人一案已真相大白,明日午時,於太守府外斬示眾!”


    話完,又冰涼地看著他問:“有沒有困難,有困難就立刻說出來,我也好即刻換人!”


    丁立生立刻將拖延的話語咽回肚子,果斷答道:“下官這就去安排!”


    陳韶‘嗯’一聲,提醒道:“既然你接下了這差事,我就不做其他的安排了。明日要是沒有完成,張伯山的下場,未必不是你的下場!”


    丁立生白著臉,轉身便去了。


    “站住!”羅正新駭然回神,“我是太學的監院,即便犯了死罪,也要經三司會審,皇上勾銷方能執行死刑!你不過大理寺卿,根本沒有資格對我行刑!”


    陳韶並不與他爭辯什麽她離開京城之前,皇上已經予她生殺大權。隻是冷森森地看著他驚懼的表情,惡劣地說道:“按照正理而言,我的確沒有資格越過刑部與禦史台對你行刑,但我就是要斬你,至於斬你之後會有什麽後果,我願意承擔!”


    羅正新瞳孔猛縮,“你……”


    “大人……”範治榮和範傳芳適時地站出來,隻是才開口,就被陳韶冷聲打斷,“今日有勞二位出堂作證,時辰也不早了,本官就不多留二位了。李小將軍,勞煩你代我送一送他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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