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請!”程家爺爺伸手示意,再度邀請。


    陸燃邁步走進敬仙殿,左右觀瞧。


    大殿兩側的牆壁,被摳出了一個個小洞,數量得有上千。


    每一個小洞內,均擺放著一尊小型仙羊玉雕。


    和陸燃請回家中的那種白玉石雕,質地相同。


    仙羊玉雕姿態各異、栩栩如生,精美得不像話。


    放在這偌大的敬仙殿內,跟一個個手辦似的。


    陸燃也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這些仙羊手辦,並不都是和顏悅色的,反而麵目凶狠者居多!


    左麵牆的仙羊玉雕還算正常,右側滿牆的仙羊玉雕,盡是戰鬥姿態!


    看得陸燃嘖嘖稱奇。


    程家爺爺開口道:“仙羊大人拯救我們時的種種風采,都被我們記錄了下來。”


    陸燃暗暗點頭,暗道果然!


    在來時的路上,陸燃向程柔了解了些許狀況。


    程家爺爺,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程義。


    程義是家中的第二子,另有四位親兄弟,分別是程仁、程禮、程智、程信。


    他們是彩南省·葉榆城本地人,一家人生活在一個僻靜的小山村。


    自邪魔降臨之後,寧靜的生活被打破。


    就在眾人東躲西藏、絕望度日時,仙羊大人降臨葉榆城。


    至此,程家五兄弟成為了仙羊大人的信徒。


    他們是仙羊一派的首批弟子,也追隨神明大人,共同抵禦邪魔入侵。


    陸燃來到拜墊前,對著大型仙羊石塑敬拜:“仙羊大人,弟子見到您的英姿了。


    保護人族,擊退邪魔。


    看來當年的你,也是一尊戰鬥羊啊。”


    程義:“.”


    程柔心中一驚,麵色擔憂,扭頭看向爺爺。


    這位小師弟,就是這麽敬神的?


    他怎麽敢這麽跟神明大人說話呀?


    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程義不動聲色,見仙羊石塑無聲無息、並無怪罪下來的意思,他也就沒說什麽。


    幾分鍾後,陸燃緩緩起身,再度扭頭望向右側牆壁。


    程義背負雙手,同樣望向滿牆的“戰鬥羊”,不勝唏噓:


    “當年,若無仙羊大人顯靈,我們的村子必會被邪魔屠盡。


    神明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樣姿態,我們都記憶猶新。


    所以,便有了這麵牆。”


    陸燃默默點頭。


    這等大恩大德,何以為報呢?


    不怪程義這等天資卓越之人,終生敬奉仙羊。


    在神明降臨之初,可沒有什麽一二三等之分。


    彼時的人們,正經曆亡族滅種的危機,每一尊降世的神明,都是人族的救命稻草。


    “走吧,小友。”程義開口喚道,“我們去外麵走走。”


    “是。”陸燃深深望了一眼右牆,隨程義向殿外走去。


    偌大的場地內,空無一人,倒是很適合聊天散步。


    程義將孫女支走後,便帶著陸燃,於場地內踱步:


    “陸小友,在這裏住得可還習慣?”


    “習慣。”陸燃立即說道,“感謝程爺爺照顧。”


    程義擺了擺手:“自家人,不說兩家話。”


    陸燃心中微動。


    自家人嗎?


    的確,有仙羊大人在上,陸燃和每一位仙羊信徒都是“自家人”。


    陸燃開口道:“程爺爺,我看您氣勢雄渾、鋒芒不減,和其他同門師兄弟不太一樣。”


    “嗬嗬。”程義笑了笑,一手撫過花白的胡須,“仙羊大人的確對我影響較少。


    也許,因為我是初代弟子的緣故,幸得神明垂憐。”


    陸燃抿了抿嘴唇,察覺到了一項關鍵信息:


    神明是可以主動選擇,是否以自身的性格,影響門下信徒!


    所以,劍一信徒不必非得染上高冷的色彩,冷漠麵對世間萬物。


    所以,烈天信徒也不用暴烈如火,失控失智,害人害己!


    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


    媽的


    陸燃心裏,忍不住爆了個粗口。


    他不禁回想起,初遇斯仙仙時,仙兒姐情緒極不穩定的模樣。


    如今的斯仙仙,隻可能更糟,畢竟她每天都在敬神,自控能力應該會越來越弱。


    隻有在陸燃身旁,她能清醒一點,相對收斂些許。


    “嗬”陸燃深深地歎了口氣,看向身旁的老者。


    程義,是江境·五段的大能,這已然表明了他天資卓越。


    像程義這種人,恐怕也隻有在神明降世之初,才會追隨仙羊吧。


    換做幾十年後的今天,程義再去敬神,憑借著他的天資,必然會招來其他神明瘋搶。


    仙羊隻是九等神,哪裏輪得到它現身


    程義眼中泛起一絲回憶:“其實,當年的仙羊大人,並不像如今這般低調。”


    “哦?”陸燃頓時來了興趣,“程爺爺跟我講講?”


    程義一聲長歎:“那時妖魔亂世,天下大亂,若無雷霆手段,怎能震懾宵小?


    仙羊大人迅疾如風,拯救蒼生於水火,鎮守一座座魔窟,開創了一處處安身之所。


    幸得神明庇佑,我們這群弟子,一邊追隨著仙羊殘影戰鬥,一邊接受著神明的教導。


    隻是”


    陸燃默不作聲,側耳聆聽。


    程義搖了搖頭:“那最為混亂、陰暗的時期過去後,仙羊大人也褪去了征戰四方的雄心。


    它變得謙遜有禮,變得低調溫和。


    曾經打下的一座座魔窟,它也甘願拱手讓人,它也要求門下弟子與人為善,不爭不搶。


    隨著時間推移,信徒們也漸漸離去。”


    說到這裏,已至花甲之年的程義,眼眶竟有些濕潤。


    陸燃很難想象,昔日裏生死與共的戰友,接連退出仙羊一派時,程義的內心是有多麽酸楚。


    程義駐足腳步,仰望天空:“那些人說,仙羊大人變了。


    如今這世道,不抗爭是沒有活路的,為了生存,人們不得不離去。


    我卻認為,仙羊大人從未變過。


    它隻是有著慈悲心腸,在人族生死存亡之際,憐憫眾生罷了。”


    陸燃沉默著,通過程義的三言兩語,勾勒出一段戰火燃燒的歲月。


    也描繪著信徒們跪在神塑前,乞求神明的原諒、哭泣離開的畫麵。


    程義感歎道:“隨著仙羊大人的理念傳播,走的人也越來越多,也少有新人願意加入仙羊一派。


    四十年前,屬於仙羊一派的那段抗爭史,被這個世界遺忘了。


    或者,人們本來也沒關注過。


    在那個年代,大夏境內到處都是神明帶領人族戰鬥的戰場,哪裏都值得大書特書。


    我們隻是在這窮鄉僻壤裏抗爭罷了,哪有什麽影響力呢?


    那段曆史,我也快忘記了,直至”


    程義忽然轉頭,看向陸燃:“直到二月十五那夜,我看到了一個人。


    一位大夏天驕,一名仙羊信徒。”


    陸燃沉默片刻,抱拳拱手:“僥幸。”


    程義伸出手,糾正著陸燃的姿勢:“我聽聞,陸小友在敬神台上,最先敬來的是胭紙人?


    後來,除仙羊大人外,再無其他神明現身?”


    陸燃按照對方指點,改為右手握拳,左手覆蓋拳上:


    “是的,多虧了仙羊大人出手相救,否則的話,我現在就是個普通人了。”


    程義輕輕點頭,道:“右手在上,凶拜。用來吊喪、挑釁,武者之間決生死。


    左手在上,吉拜。表示吉祥如意、友善尊重。”


    陸燃:“.”


    也就是說,我在來時的路上,對著大爺大媽們凶了個拜?


    擦,我可真該死啊!


    “無妨,陸小友的心是好的。”程義還了一禮,“你還很年輕,可以犯很多很多錯。”


    陸燃微微挑眉,總覺得對方話裏有話。


    程義:“小友,便在落仙居內安心修行,聆聽神明教誨。


    你有任何需要,知會我們一聲即可。”


    陸燃沉默片刻,沉聲道:“謝謝。”


    自來到落仙山以來,陸燃感受到的是滿滿的善意和關照。


    “若無他事,我這便去修行了。”程義說話間,二人已經繞場一周,返回了敬仙殿大門前。


    陸燃有些錯愕。


    程義沒有過多的詢問,也不知道,仙羊大人是如何吩咐他的。


    陸燃想了想,還是開口道:“程爺爺,我還想拜訪一下程禮爺爺,他在何處?”


    程家五兄弟,結局不太同。


    老大程仁戰死、壯烈犧牲。


    老二程義,便是眼前的老者,如今也是落仙山的負責人。


    老三程禮,如今也在落仙山中修行。


    老四程智,早早就離開了仙羊一派,另投其他神明。


    老五程信則是失蹤了,沒有明確的死訊,至今下落不明。


    這五兄弟,還真是應了那句“死走逃亡、各安天命”。


    程義又一次抱拳拱手:“我替三弟感謝陸小友,隻是此時,三弟正在閉關修煉,我等不便打擾。”


    陸燃抱拳拱手:“好,待程禮爺爺出關時,我再去拜訪。”


    程義看了一眼陸燃抱拳的動作,臉上露出了笑容。


    皺紋堆累,很是慈祥。


    慈祥,自然是真的。


    但在這副外表之下,陸燃依舊見到了一柄鋒芒逼人的戰戟。


    而這一把“戰戟”,對仙羊大人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陸燃心中清楚:


    這柄戰戟,會在未來的征戰歲月裏,成為自己手中強有力的武器!


    陸燃告辭離去。


    敬仙殿前,程義靜靜佇立著。


    他望著陸燃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愈發真摯。


    落仙之主,歡迎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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