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桑柔曾經有多想這麽喚他,可他不喜這樣的稱呼,她再有意,也無用。


    人前,晉擎始終是不可親近的,即便身為他的妻,桑柔也不能輕易近他的身。


    桑有為和董氏在她麵前勾勾纏纏的那些恩愛小動作,在她和晉擎這裏是絕不可能有的。


    世家塚婦,要的是端莊得體,麵麵俱到,不容許有絲毫的失態,稍有不妥當,連夫婿都要跟著蒙羞。


    是以,桑柔嫁入晉家後,兢兢業業學做一個合格的主母,努力成為男人看重的賢內助,贏得晉家所有人的肯定。


    但晉氏家族實在太大,一代代繁衍下來,枝繁葉茂,樹大根深,無論嫡係還是旁支,綿延至今,人口超乎想象的龐大,想要獲得所有人的肯定,幾乎不可能。


    但與她交好的那些晉氏女眷,在她身逝時好歹誠意十足地為她慟哭過,怎麽看都比隻落一滴淚的大司馬有良心。


    大司馬那時候多威風啊,輔佐幼帝,擁兵百萬,權傾朝野,世上再無人能出其右。


    能得他一滴淚,她是否就該知足了。


    可桑柔就是不知足。


    她為了這對父子傾盡一生,幾番身臨險境,靠著命大化險為夷,可長此以往,殫精竭慮,心脈耗損嚴重,不到四十的年歲就已經油盡燈枯,日薄西山。


    而她的夫婿正值壯年,意氣風發,如日中天,即便離了她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反倒沒了阻礙,多的是更美更年輕的女子投懷送抱,享盡世間極樂。


    站在晉擎的立場,好像也沒什麽不對,畢竟這段姻緣是她強求來的,而他隻是沒有拒絕,但也不表示他就從心裏接受了她。


    男人就是這樣。


    即便和枕邊人沒有感情,也可以毫無負擔地跟人生兒育女,而桑柔不一樣,她從一開始就抱有期待,且期待極大,所以,努力過後,卻又落空以後,更難以承受。


    無論多癡傻的人,曆經一世的蹉跎和枉然,還有什麽放不下呢。


    桑柔迎上男人神色莫辨的目光,順著他的意思喚了聲表哥。


    這一聲喚出來,如他的意,於桑柔而言,也是徹底釋然,真的隻當他遠房兄長一個,再無別的可能。


    晉擎有不少表妹,姑母那邊,姨母那邊,多得他連名字都記不住,然而幾乎每個表妹喚他,或多或少都帶著別樣的情愫,以及不可告人又遮掩不住的淺薄意圖。


    所以,他並不喜歡表哥這個稱呼,也極少喚人表妹。


    可唯獨眼前這位,輕輕柔柔地一聲表哥,語調異常平靜,似深潭泛出點點漣漪,但轉瞬之間便歸於更深的靜寂。


    她對他是真的無感。


    “那天,多謝表哥相救,不然我可能早就成了一縷水下亡魂,我父雖然勢微,但也有能力所長之處,若有表哥能用得上的地方,我們也願意盡綿薄之力。”


    晉家幾十萬大軍,不缺銀子,卻缺糧缺藥材。


    而這兩樣,桑有為都有本事弄到,且能滿足幾十萬大軍的需求。


    前世,桑有為就靠著這兩樣,成功將女兒嫁入晉家。


    今生,桑柔不想嫁了,但可以換個方式,以合作夥伴的關係,互利互惠,維持更長久的往來。


    不管桑柔對晉擎有多偏見,她不得不承認的是,桑家唯有背靠晉家這棵大樹,方能在這亂世紛爭下站穩腳跟。


    桑有安隻能守成,練兵不行,打仗更不在行,一旦所轄四州被圍困,他就隻有束手就擒的份。


    見晉擎垂眸不語,似在沉思,忖度她話裏的分量,桑柔再接再厲,以公事公辦的口吻道:“我父名下所有田莊產糧如何,世子盡可以去打聽,我父還從西域弄來不少好養活的作物,產量高,方便儲存,且不易腐壞,切成片處理過後,做成幹糧,最適合行軍作戰隨身攜帶。”


    還有藥材,桑有為暫時還未涉獵,但桑柔腦子裏已經有了清晰的采購計劃,尤其是跌打損傷、活血化瘀以及止血生膚之類的,向來是軍中必備。


    到了這時,董氏心裏尚存的一絲忐忑悉數消散,她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轉移到了女兒身上,眼裏滿是驕傲。


    看看,她的女兒,多麽的鎮定果敢,在晉侯世子麵前也能如此遊刃有餘,處變不驚地談條件。


    是她和夫君狹隘了,低估了女兒的實力。


    女兒這腦子,可比不少男子都好使。


    就連晉世子也被女兒說得有些意動了。


    晉擎也確實如董氏所想,有些意動,但動的本身,是出於對這位桑九娘子的幾分想要探索的好奇心。


    須知,他對女子毫無探知的欲望,唯有這位是個例外。


    盡管,一聲表妹,於晉世子而言亦是極為拗口,但為了對女子的這點興趣留存久些,晉擎願意克服心裏那點障礙。


    晉擎指骨微曲,輕扣幾麵,不談桑柔所言的糧草和藥材,另起話頭:“江南和江中雖有不同,但對女子操守的態度上仍是一致,我非有意冒犯,可也確實與九表妹有了接觸,九表妹蕙質蘭心,不願與我為難,可為難的卻是自己,九表妹可有想過將來該如何過?”


    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他親手摟著她上岸,看到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但凡有一個說漏了嘴,桑柔在外的名聲便很難好了。


    被晉世子抱過的女子,又有幾人敢娶。


    晉擎的話,結結實實地說到了董氏痛處。


    她感謝世子搭救的恩情,卻也為此煩惱不已,因著心頭的惱,她不管不顧道:“是有些難,但隻要我們想,總有辦法的,大不了,就尋個清苦人家,隻要為人正派,招個上門女婿也不是不可以。”


    聞言,桑柔將視線一轉,看向身旁的母親,眼裏露出一絲鬆快的神色。


    母親總算是與她齊心了,一致對外。


    不過,她自己更傾向立女戶,嫁不嫁人,生不生子,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晉擎始終凝視著桑柔,沒有錯過她臉上一絲細微的表情。


    招婿?


    這對母女是真的敢想,不過以她們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也未必做不出來。


    晉擎輕笑一聲,眼眸溢著光,整張麵龐都顯得親和生動了不少。


    “我這倒有個不錯的人選,就是不知夫人看不看得上。”


    董氏也就隨口一說,沒想到晉擎還真的話趕話,當即怔住了。


    桑柔反應更快,委婉拒絕:“其實我心裏早有屬意的人選,就是時機尚未成熟,還需再等等,表哥的好意,我心領了。”


    見晉擎眼眸微微眯起,那股上位者的威嚴感已經有所顯現,桑柔又補了句:“待到十拿九穩了,我會第一時間告知表哥,興許還得沾沾表哥的光,請表哥替我保個媒。”


    董氏深吸一口氣,直盯著女兒,乖乖兒,你可真是敢說啊。


    晉擎沉默稍頃,目光落在女子坦坦蕩蕩的柔美麵容上,久久不曾收回。


    保媒?


    嗬。


    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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