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孝道,桑柔仍是到瑞福堂露了個麵。


    才上得台階,還沒到門前,桑柔便聽到三夫人那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像是歡快極了。


    三夫人可沒女兒,就一個寶貝兒子,裝賢惠給三爺納過一個妾,那妾卻是個福薄的,誕下女兒沒多久便生了場惡疾,人說沒就沒,女兒養在了三夫人名下,不過到底不是兒子,又非自己親生,三夫人沒怎麽管這個庶女,不苛待庶女的吃穿,就已經是她這個做主母的賢惠了。


    且不說身份上配不配,桑柔想了下,她的這位堂妹還不到十二,著實小了點,三夫人便是有心做個慈母,可也未免早了點。


    “魏公子頭一回來金陵,可得多住幾日,遊一遊我們金陵的好山好水,還有不少有意思的古跡,魏公子若有不懂的地方,盡管找我們三爺,他成天在外頭跑,懂得可多了。”


    聽到這裏,桑柔總算聽出點門道來了。


    她的這個三嬸,倒會審時度勢,晉擎那種難度的,三房很難攀交,幹脆不去熱臉貼人冷屁股,然而換了魏家公子,又不一樣了,難度降了不少,人也來勁了。


    整間屋子,隻聽到三夫人笑語如珠,間或四夫人搭著說幾句,一唱一和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兩人是在編排什麽大戲。


    桑柔本來就走得慢,這會兒更是刻意放緩了腳步,到門檻時幾乎停了下來,一隻腳要抬不抬地,徘徊不前。


    還是屋裏的桑雅先看到了這位九妹,提著嗓子喚她,桑柔才不得不起腳跨過門檻,進到屋裏來。


    桑柔禮數到位,一一給屋裏的長輩們問安,三夫人又是一聲笑起來,對著坐在對麵圈椅上,寡言少語的魏明恩道:“我們桑家最最出挑的可就是這位九姑娘了,將來哪家的兒郎有福,娶到我們小九,那可真真叫人羨慕呢。”


    這話一出,屋裏的人心裏各不是滋味。


    小秦氏看了三夫人一眼,就她會說,嘴裏把不住門,把府裏的姑娘當什麽似的,可著勁兒往外推銷。


    四夫人不自覺地攪著帕子,也煩三夫人這個妯娌,之前私底下還通過氣,讓她在人前多幫自己女兒說說話,可這人怎麽回事,年紀也不大,記性就不好了,昨兒個說過的話,今日就忘得一幹二淨,忘也就算了,還幫著二房姑娘,這不存了心跟自己做對。


    定是董氏給了三房什麽好處,二房別的不行,就銀子多,有錢能使鬼推磨,三夫人可不就是個見風使舵的鬼兒。


    魏明恩其實並不耐煩同一屋子的女人打交道,內心已經是一忍再忍,直到桑柔的到來,他才壓下心頭的不耐,抬眼看向緩步走進屋的曼妙少女,脂粉未施,膚光勝雪,妙目流波,幾乎一出現,就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盡管魏明恩不想承認他是個以貌取人的膚淺男人,可看到桑柔的一瞬間,他確實有那麽一刹那的心跳加快,砰地一下他自己都能感受到。


    聞名不如一見,桑家九娘子果然是這世間不可多得的美人,相較之下,表妹確實差了這位九娘子一截。


    可一想到這位九娘子被晉擎抱過,名節有損,魏明恩眼裏那點驚豔也淡去了不少,心頭的悸動隨之壓了又壓。


    不管怎麽樣,有瑕疵的桑九娘子,是他的正妻最合適的人選,自己都有汙點,又何來的底氣苛待妾室。


    寡言的魏公子終於開了口,卻是對著桑柔道了聲九姑娘。


    這一聲,也讓屋內的人紛紛側目。


    同樣沉默寡言的桑雅失落的同時,也微微鬆了口氣,這位魏公子眼裏怕是隻看得到九妹妹了,也好,她半點機會都不可能,母親也不會再去想歪心思了。


    四夫人是真急了,她都讓人傳成那樣了,這魏公子沒聽到還是怎麽回事,她就不信,一個世家公子居然真的能一點都不介意。


    小秦氏也急,這魏明恩一表人才,端端正正,看著是個沉穩的,也算不錯的女婿人選,可自己女兒就是不上心,一大早又突然變了掛,非說自己頭疼,賴在床上不肯來,小秦氏拿自己女兒沒轍,隻能先過來探探這位郎君的口風。


    然而桑柔一出現,這口風也不必探了,到底還是年輕的兒郎,難以避免地,第一眼就奔著姑娘的臉去了。


    桑雅來的時候,可不見這位魏公子打過招呼呢。


    屋裏的氣氛,實在讓桑柔坐不住,她按著董氏的吩咐來給老夫人請過安,便隨口找了個理由就準備撤。


    老夫人也看出桑柔的不自在,擺手道:“你們姑娘家就是愛玩,在我這裏吃齋念佛的哪裏受得住,也不必陪著了,該幹嘛幹嘛去吧。”


    這是一次把兩個孫女都打發了。


    桑雅求之不得,趕緊跟著桑柔一起請了安,便一道退出去。


    魏明恩早就想走了,等在這裏也隻為看看桑柔是否如外麵傳的那般貌美,這回見著了,不說品德,隻看臉,確實是男人都喜歡的樣子,娶回家,自己麵上也有光,又想到自己伯父也屬意桑九,既如此,也沒必要再挑了,就是這位九姑娘了。


    但自己到底是晚輩,不好直接開口,魏明恩還得跟伯父魏延平通個信,請他派個媒婆來桑家給自己提親。


    不便明說,透個信還是可以的。


    待人都走了,隻剩魏明恩,他含蓄透露出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老夫人聽著,隻是笑笑。


    “我們家的姑娘生得好,性子也好,可以說是一家女百家求,可這求,也得有個章程和說法,再者,也要看我們家的姑娘願不願意,不願意,我這做祖母的也舍不得。”


    不算拒絕,但態度也擺這裏了,一廂情願可不美,得姑娘自己願意才成。


    他們桑家可做不來強迫自家姑娘嫁人的缺德事兒。


    魏明恩沉著臉回到屋裏,榮威等得焦急,幾番詢問,了解到大概,不由一聲呸道:“還真當自己家的姑娘是香餑餑了,爺您願意娶,才是她們的榮幸,擺個什麽架子,要我說,就該把這九姑娘失節的事兒傳出去,到時候別說九姑娘嫁不出去,就連桑家別的娘子受姐妹的拖累,也難了。”


    聽著隨從不著調的話,魏明恩一張臉更是沉得能滴出水了。


    他要的隻是在將來的婚姻生活裏拿捏住九娘子,而不是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娶了個失節的女人,到那時,他自己也跟著沒臉,在親友麵前再難抬頭。


    閣樓內,桑柔鼻子癢得厲害,連打了兩個噴嚏。


    董氏見了,忙叫丫鬟把窗開大些,將屋裏的花花草草搬一些到外頭放著,再把繡了一半的鞋墊塞給女兒,叫她仔細瞅瞅,這邊邊角角的線怎麽縫才勻稱,看著舒服。


    桑柔的興趣不在這些縫縫補補上,隨意應了聲,態度極為敷衍。


    董氏一看女兒這樣,抽回了鞋墊,沒好氣道:“你這幾日不必去給你祖母請安了,就說身子不適,將養著。”


    桑柔眼裏微露詫異,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母親不讓自己盡孝了。


    “你這樣子,怕是沒相中那位魏公子,既如此,還是少出門,減少碰麵的可能,省得出了意外,還得想法子善後。”


    女兒落水那一遭,都快成董氏心病了。


    桑柔也知董氏心病,但這事兒,她實在是無能為力,她也沒董氏那麽想不開,大不了就不嫁,有什麽好擔憂的,難不成嫁人就一定過得好。


    那可未必。


    小秦氏的長女,出嫁多年的桑家三姑娘桑芙這不就跑回娘家了。


    然而桑芙一回來,先找的不是自家母親,也不是老夫人,而是二嬸董氏。


    隻因二叔是家中唯一沒有納妾,也沒有庶子庶女的長輩,桑芙覺得董氏必然能懂自己的心情。


    桑芙話還沒說清楚,人就先哭上了。


    桑柔帕子都不知道遞了多少條出去,桑芙這淚止不住似的,一哭起來就沒完。


    “母親也是先生了我,後麵才有的弟弟,我也不過二十,他憑什麽就認為我生不出兒子了,他想納妾就直說,背著我在外麵偷偷養個歌姬算怎麽回事,他不嫌丟人,我還嫌沒臉呢。”


    桑家幾房在子嗣上好像都一個樣,先開花後結果,要兒子要得都不容易,且兒子體弱得多,大房原本有兩個庶子,先後生了大病說沒就沒,三房也是,先頭有個嫡子夭折,才會這麽溺愛如今僅有的一個兒子。


    像董氏這種連兒子都生不出來的就更不提了。


    可反倒董氏最看得開,待桑宥視如己出。


    為何看得開,還不是有夫婿撐腰,隻要夫婿不在意,隻守著自己,旁人的看法,又有何重要的。


    桑芙最羨慕董氏的,也是這點,二叔對董氏是真愛,寧可從旁支過繼一個兒子,也不願納妾惹董氏不快。


    家裏別的女人,包括自己的母親,都沒這個福氣,反而母親是最苦的,父親納的妾室最多,庶子女也多。


    桑柔不能理解桑芙,既然不能忍受夫婿的背叛,自己在這百般煎熬,何不和離來得痛快,桑家的女兒,有著豐厚的嫁妝,即便和離了,也不會過得不好。


    再說,娘家也不可能真的對桑芙不管不顧。


    桑芙抹著淚兒:“九妹妹不懂,嫁了人後,沒那麽簡單的。”


    前世,桑柔煩惱很多,但婚後,在女人這方麵,還真沒受過什麽氣。


    晉擎一心在事業上,就連她都很少搭理,更不說別的女人了,常年在軍營生活的男人,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征戰沙場,開疆辟土上了,還剩的一點血氣,攥在一起,等回家了再發泄。


    男人每回剛到家,那股子要將她生吞活剝的勁頭,一看就曠了許久,把勁兒全都使在了桑柔身上。


    就為這個,桑柔也不想再嫁給晉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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