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喧囂了一整日的大雍宮安靜了下來。


    此刻這座雄偉莊嚴的皇城宛若巨獸般靜靜的屹立在黑夜裏,肅然靜穆。


    勤文殿。


    隨侍的宮人屏息凝氣,垂著頭一動不動的靜候,隻高公公親自捧著茶,小心的放在了禦桌上。


    上首的人沒有抬眼,隻是翻著手上的書。


    ‘嘩啦——’


    明明隻是書頁翻過的響動,高公公卻還是心跳得快了一瞬,他連忙斂眉低目,悄悄退後幾步,站在旁側靜候。


    “這宮中俗物太多,倒是難得山野間還有不負天地之德的鍾靈毓秀。”


    聽聖上翻著書忽的生出感慨,高公公低著頭沒敢接茬。


    誰知道聖上口中的那些個俗物裏有沒有他。


    恩,十有八九是有的。


    果然,慶元帝也沒有要人回話的意思,他意興闌珊的丟下書,伸手取了茶盞,掀開茶蓋時問了句,:“大覺寺的事查的怎麽樣了?”


    這話在高公公的心裏繞了個圈。


    若說前日大覺寺的事,細算其實是兩件,那...聖上此刻問的是哪一件?


    權衡片刻,高公公飛快的躬身上前道,:“回聖上的話,五皇子已經被送回了府,宮中不少禦醫也立即去了府上全力施救。”


    說著話的高公公偷偷看了眼慶元帝的神色,聲音越發輕了,:“但五皇子昏迷至今未醒,隨侍的親衛也暫時關押在了大理寺,寺廟裏的僧人和香客也被看管起來嚴加查問,隻是,隻是暫未查出...”


    慶元帝飲了口茶,不緊不慢的道,:“也就是說皇子遇刺,到現在你們還什麽也沒查出來?”


    高公公‘撲通’跪倒在地,:“奴才無能。”


    五皇子受傷這消息,現如今就像一個悶雷。


    該知道的知道了,不該知道還不知道。


    而聖上他老人家的態度也著實叫人摸不著頭腦——


    沒有雷霆大怒的下旨明察,卻也沒有按下假裝不知。


    刑部、大理寺會同督察院的人不敢不動,卻也不敢大張旗鼓弄得得沸沸揚揚。


    五皇子這個苦主還昏迷著,事發突然,又沒根沒據的實在叫眾人一頭霧水。


    “你說,這是靖兒自己倒黴,還是這事,其實是衝著朕來的?”


    瞬間高公公的背後就濕透了。


    要知道,聖上出宮這事算是臨時起意,可提前的準備卻避不開,若是在這個環上漏了風...頃刻間就是滿殿的人頭滾滾。


    沒有查到任何事之前,高公公不敢開口,隻能低著頭裝死。


    慶元帝搖搖頭伸手將茶杯放在桌上,:“其他的事也沒查清楚嗎?”


    高公公頭磕在地上,跪伏著回話,:“無定峰上的那人...”


    “底下的人去查看香客記錄後又前往廂房查問時,正好遇上了昏迷的五皇子...之後再去查時,幾乎將寺裏查了個底朝天,可還是暫無音訊,奴才該死,奴才無能。”


    山間巧遇本就隻是驚鴻一麵。


    沒有清晰的容貌,不知姓名,不明來曆...


    佛寺內又不好大張旗鼓的去找一個女眷,偏偏又正好有皇子重傷這樣的大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這一來一去的,等高公公等人回過神再去找人時,已經晚了。


    “無能?”


    慶元帝掃了一眼跪地磕頭的高公公,:“你是無能。”


    高公公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卻不敢多嘴,滿殿的宮人也跪了下來,無人敢說話。


    額頭抵著冰冷的金磚,高公公隻覺得一股寒氣順著骨頭縫往腦子裏鑽。


    聖上如今已經很少動怒,但就這麽神色平淡的吩咐將人拖下去處死不在少數,叫人更覺恐怖...


    沒人知道這會兒的慶元帝在想些什麽,也沒人敢看他的神色,高公公就這麽一動不動的跪著。


    不知跪了多久,才終於聽見慶元帝開了口:“太子何在?”


    高公公努力克製自己不去多加揣測,隻就事論事的道,:“回聖上的話,太子代您巡天已至陵陽,明日應能返程。”


    高公公回完話後殿內又是一陣窒息的沉默。


    半晌,才聽慶元帝道,:“罷了,去擬旨,朕的五子素來恭順,忠信持重,做事勤勉,特晉為郡王以作嘉勉。”


    “是,奴才即刻去中書閣傳令擬旨。”


    “對了,去給賢妃送些新貢的敬亭綠雪,她喜歡這個,晚些時候,朕去看看她。”


    “是。”


    高公公領命後立即往殿外去,一出殿,他‘嗖’的一下就沒了身影。


    ......


    今日是大朝會,天還沒亮,朝中諸公就匆匆趕往大雍宮。


    等下朝,已然是日落時分。


    陳謙如今是戶部侍郎,今日下了朝又和孔尚書說了幾句話,進府時天色都暗了,不想剛進正堂,就見劉氏親手奉了茶來。


    陳謙笑著伸手接了過來,搖頭晃腦的感慨道,:“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這一番話叫屋裏的婆子丫鬟都笑了起來,劉氏的臉倏的紅了。


    陳謙當即擺起了‘官架子’,衝著左右道,:“去,去,都笑什麽,笑老爺我不打緊,夫人麵皮薄,若是叫你們這一鬧,往後再不與老爺我這般體貼了可如何是好?”


    這話說完,屋裏越發熱鬧了,劉氏捂著臉推著滿臉笑意的陳謙進了裏屋。


    待陳謙換了身青色的便衣,卻襯得他越發豐神俊逸。


    一同進去的劉氏沒忍住多看了幾眼,正對上陳謙含笑的眼神,她連忙轉過臉,:“老爺今日上朝可還順利?”


    陳謙走過去拍拍劉氏的肩膀,與她一同坐下,:“夫人放心,事情已經過去了,與咱們府上並無半點幹係。”


    此刻劉氏提起的心終於落了地,:“阿彌陀佛。”


    府上沒事,不會連累陳謙,劉氏又不免擔心陳玉嵐,她抬頭看著陳謙,:“那五皇子如何了,身子可還康健?”


    聞言陳謙的笑意斂了斂,他輕歎了口氣,:“五皇子至今未醒,幸蒙聖上垂憐,加封五皇子為郡王,這旨意已經當朝宣布了。”


    說著陳謙又搖搖頭,:“拖了這幾日...此事或許隻能到此為止了。”


    劉氏的神色一下凝住了,她靠在了椅背上沒有言語。


    當今早立太子,京中擠破頭往太子府去的大有人在,陳府也少不得早作打算。


    太子,說實話,曾經也是陳府的首選,但太子妃的位置,陳府確實無福沾染,陳玉嵐自己更是明裏暗裏的就指著五皇子。


    為這事,劉氏甚至還去找了她爹劉尚書,府上亦是幾經斟酌,最後陳玉嵐如願入了五皇子府。


    可惜棋差一著,成了側妃。


    陳府和五皇子已經割不開了,女兒在皇子府,劉氏自然也滿心惦記著,偏偏五皇子,不,現在是靖郡王了,王府上沒有半點子嗣的好消息。


    如今靖郡王又重傷昏迷不醒...


    說句大不敬的話,若郡王爺真的去了,她女兒孤苦伶仃的一人在郡王府該怎麽辦?上頭還有個王妃壓著...


    劉氏的眼神明明滅滅,不能再由著玉嵐的性子來了,她總得有個依靠,以防萬一。


    有了主意的劉氏轉頭看向陳謙,:“我讓孫嬤嬤看過琇姐兒了,確是傷了心智,隻是如今的情形...實在不易張揚。”


    “我讓康嬤嬤過去好好伺候著,精心養著,隻盼著她有朝一日能康複。”


    陳謙點了點頭,看著劉氏的眼神很是溫柔,:“夫人一貫心慈,這樣就很好,夫人拿主意便是。”


    就是這樣的陳謙,哪怕十幾年過去了,劉氏卻依舊沒法子抵抗。


    為了他的笑顏,她下狠手,便是殺人灌藥也在所不惜,可另一麵,她卻希冀自己在他眼中是完美溫柔的。


    劉氏的聲音越發溫柔,:“隻是萬一琇姐兒一直...隻怕將來也難許個好人家,嵐兒如今一人在郡王府,若是能將人接過去做個伴...”


    “天家富貴之地,又有嵐兒看著,琇姐兒一輩子吃喝不愁,也是個好去處。”


    陳謙沉默了片刻,最後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拍拍劉氏的手,:“不急,夫人,不能急,且再看看。”


    劉氏點了點頭,夫婦二人一同出了裏屋。


    正堂已經擺好了飯,見陳謙和劉氏出來,已經候著的一幹侍妾和少爺、姑娘連忙問安,陳謙點點頭,隨後一家子一同開始用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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