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衍看著躺在床上的趙語嬌,柳眉微蹙,因高燒顯得玉腮粉紅,淚眼點點,宛若病西施,溫軟惹人憐。


    他端著藥碗,將趙語嬌扶起後依偎在自己的懷中。


    軟言道:“嬌嬌聽話,快把藥喝了,喝了藥才能退燒。”


    趙語嬌麵帶嬌羞地點點頭,就著裴修衍的手,將藥一口喝完。


    裴修衍看著鶯軟玲瓏的趙語嬌,腦海裏忍不住浮現了葉楚顏倔強的眼神和渾身是血的樣子。


    剛才他將葉楚顏送回院子後,聽到趙語嬌醒了立馬就過來了。


    不知道葉楚顏醒了沒有?


    趙語嬌見裴修衍心不在焉,咬了咬嘴唇,怯生生道:


    “王爺,我的腿是自己不小心摔斷的,你可千萬不要怪妹妹。是我一時大意,忘記妹妹不吃甜食,我隻是想勸她吃塊糕點,誰知道……”


    後麵的話,被她的啜泣聲淹沒了。


    隻是她垂眸哭泣的雙眼中滿是冰冷和得意,裴修衍並未看到。


    她是葉家遠房支係親屬,早年父母雙亡。自幼寄住在葉家,比葉楚顏年長一歲。


    她如無根浮萍,好不容易攀上裴修衍,成了他的救命恩人,還抓住了他的心,本應是光明正大的清王妃,是葉楚顏奪走了自己的一切。


    她為此咬牙離開了葉家,成了住在清王府的趙姑娘。


    這些年,不管她如何暗示,裴修衍始終不願意休妻。


    她等了三年了,不想再等了。於是今日設下局,先是將葉楚顏推下荷花池,自己又咬牙跳下閣樓摔斷了腿。


    她做夢都想將葉楚顏生吞活剝了,隻恨葉楚顏掉進荷花池沒當場淹死。


    她原本謀劃葉楚顏若是沒淹死,自己就摔下樓,讓裴修衍盛怒之下休妻。


    誰知裴修衍並未提休妻之事,隻是將葉楚顏從閣樓扔了下去。


    裴修衍見趙語嬌哭得梨花帶雨,將她緊緊擁在懷裏。


    “你就是太心善了。那個毒婦害得你摔斷了腿,你居然還替她說話?這幾年真是委屈你了。”


    他雖不在現場,但是能想到,一定是趙語嬌勸葉楚顏吃糕點,惹怒了她,葉楚顏將趙語嬌推下閣樓後,自己也不小心掉下了荷花池。


    趙語嬌聞言,抬眼看著裴修衍,淚眼朦朧。


    “王爺,我本就出身低賤,比不上妹妹,隻要能陪在你身邊,我死而無怨。什麽委屈我都能忍。”


    裴修衍深深歎了一口氣。


    自己給葉楚顏提過,想娶趙語嬌為平妻。


    大豐朝律法規定,妻不願,夫不得強行娶平妻。不過葉楚顏始終不願意,還口口聲聲說,隻要自己一天為妃,絕不許有正妻。


    於是趙語嬌就這樣無名無分地在王府裏住了三年,私下受了不少流言蜚語。


    時間久了,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何不先給趙語嬌一個妾室的身份?而是讓她平白無故受人指點。


    事到如今,他覺得有必要給趙語嬌一個交代。


    裴修衍輕輕擦幹趙語嬌眼角的淚水,“嬌嬌,待你病好了,我先納你為妾,平妻之事,日後慢慢再議如何?”


    趙語嬌身子猛然一僵。


    裴修衍居然要將自己納為妾室?妻為主,妾為奴。若是葉楚顏一直不鬆口,那自己就隻能終身為妾。


    她想拒絕。


    但是轉念一想,裴修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名分的原因,這麽多年,從來沒碰過自己。


    妾也好過無名無分。到時候自己誕下一兒半女,加上裴修衍的寵愛,在王府一樣能呼風喚雨。


    想到此,她放軟了身子,輕輕點頭,“王爺,我都聽你的,能伺候王爺,就算為奴為婢我也願意……”


    話沒說完,外麵有仆人匆匆來報,“王爺,王妃醒了,這會又哭又笑,還不停吐血,大夫說……”


    裴修衍頓時渾身寒氣四射,厲聲道:“大夫說什麽!”


    仆人被裴修衍淩厲的眼神陡然一驚,“王爺,大夫說……”


    仆人終究不敢把話說出來。


    雖然王爺一向對王妃不好,但是若是說王妃小產,再也不孕,恐怕王爺會遷怒於他。


    見仆人伏在地上發抖,不敢多說,裴修衍麵色微變。


    趙語嬌眼裏的驚詫一閃而過,她很想知道葉楚顏死了沒,不過這會不是細細追問的時候。


    她輕輕拽了拽裴修衍的衣角,溫聲細語道:“王爺,別管我了,你快去看看妹妹吧。你一定不要再責怪妹妹了,否則我會傷心的……”


    裴修衍見趙語嬌著急的眼角微紅,忍不住輕聲安慰。


    “嬌嬌聽話,你先躺一會,我去去就來。”


    趙語嬌乖巧地點點頭,“嗯。”


    裴修衍細心的扶趙語嬌躺好,為她掖好被角,又再三叮囑丫鬟認真照顧好趙語嬌,這才跟著仆人匆匆離開。


    出了趙語嬌的小院,裴修衍板著臉問道:“王妃到底如何?”


    那仆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巍巍顫顫道:“王爺,大夫說王妃剛剛懷孕兩月,這次小產,以後再不能受孕,還說王妃斷了兩根肋骨,若是修養不好,以後可能落下病根。”


    他說完抬頭偷窺了一眼裴修衍,生怕主子震怒之下打殺了自己。


    裴修衍如被冰凍,杵在原地,一時間表情全無。


    過了好大一會,他才意識到,葉楚顏小產了,她真的懷孕了?她剛才沒有騙自己。


    ※


    白芷見葉楚顏大笑不止,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哭著安慰葉楚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管她怎麽說,葉楚顏還是一直在狂笑。


    白芷心急如焚,一邊安慰葉楚顏,一邊頻頻扭頭望向門口。


    剛才她讓院裏的仆人去找王爺了,希望王爺來了能安慰一下王妃,眼見著王妃吐血不止,為何王爺遲遲不來?


    就在白芷絕望之時,裴修衍總算來了。


    白芷見到裴修衍如見救星,她伏在地上,不停磕頭祈求道:“王爺,求求您憐惜王妃,勸勸她吧。”


    葉楚顏扭頭看到裴修衍,驀然停止了狂笑,“白芷,你出去!”


    白芷欲言又止,又不敢違背葉楚顏的命令,隻能一步三回頭地退出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裴修衍見葉楚顏不再狂笑,冷哼道:“你是王妃,一言一行代表王府,你為引本王過來,在府裏狂笑不已,當真是有失體統。”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念在你受傷份上,關於你將嬌嬌推下閣樓之事,本王就不再追究了。”


    葉楚顏沉默不語,瞪大眼睛看著裴修衍,如同看一個陌生人。不再追究四個字,便是裴修衍將她推下樓後最大的施舍。


    裴修衍生的眉眼清俊,麵頰極窄,顯得整個人氣質冷傲。


    他比常人高出很多,站在那裏身若勁鬆,雄姿英發,這就是讓她癡狂了十二年的男人。


    她是侯國公葉家嫡女,已薨太後是她長姑母,侯國公是她父親,她的大哥是當今禮部尚書,二哥是大理寺少卿。


    除皇家子女,她是京都最尊貴的女子,曾經的她明媚張揚,笑容肆意。


    可是,這樣的她,嫁給了裴修衍後,成了京都最卑微的女子。


    裴修衍不喜女子會武,那她就將長纓槍束之高閣。


    裴修衍喜靜,她便再也沒有放肆大笑。


    裴修衍胃有隱疾,她每日洗手做湯羹。


    裴修衍不喜別人背後說他攀附妻家權勢,她就盡量不回葉家。


    她以為裴修衍喜歡趙語嬌是因為趙語嬌溫婉可人,為了能讓裴修衍多看自己一眼,她甘願去模仿趙語嬌的一言一行。


    可是不管自己怎麽做,都得不到裴修衍的丁點垂青,即使房事上,也是從未憐惜。


    裴修衍向來矜貴孤冷,情緒極少外露唯獨麵對自己的時候,他的喜怒哀樂毫不掩飾。


    他似乎把所有的惡劣情緒都留給了自己。


    驕傲如她,為何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她心裏被揉成團的那張紙似乎浸了水,正在慢慢融化。


    她嫣然一笑,嘶啞著聲音,“裴修衍,我很難過。”


    她難過自己所愛非良人,她難過自己成親三年,從未得到夫君的憐愛。


    裴修衍眉頭微蹙,他很厭惡葉楚顏模仿趙語嬌說的這種矯情之話。


    不管葉楚顏如何模仿,她骨子裏的桀驁不馴和趙語嬌完全不同。


    “葉楚顏,你本就是極難受孕體質,本王娶你之時就未打算與你生子,你小產不能再孕,本王並不嫌棄,你有什麽好難過的?你雖斷了肋骨,嬌嬌也斷了腿,你還要如何!”


    裴修衍的語氣滿是譏笑。


    這些話在葉楚顏聽來,字字如針,她的心被刺到近乎麻木。心裏的那張紙終於徹底融化在水裏了。


    即使自己如此狼狽,裴修衍依然堅信是自己害了趙語嬌,甚至不願意花一點時間去弄清楚真相。


    單方麵付出的感情低賤如泥,隻配讓人任意踐踏。到最後,對方竟嫌棄踐踏這份感情髒了自己的腳。


    葉楚顏眼眸微垂。


    “裴修衍,對不起,是我耽誤了你和趙語嬌,是我罪大惡極,現在我知道錯了。”


    “我不能再孕和斷了肋骨,算是賠償。我累了,不想再愛你了。”


    “我自願和離。以後我們一別兩寬,各不相欠。願你和趙語嬌白頭偕老。”


    聲音乍一聽平靜的不帶任何情緒,細細聽來,話音帶著微顫。


    這些話讓葉楚顏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每次撐不下去的時候都勸自己,會過去的,裴修衍會看到自己的好。


    這是支撐她忍受無盡冷漠和委屈的龍骨,現在她要親手把這根骨頭剔去。


    裴修衍的眸中倏然間升起一陣陰鬱之火。


    “葉楚顏,你以為本王為何忍你這麽久?是因為太後在我們成親前逼著我起誓,此生非死不能休妻!否則,本王早已休妻一百次!”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床上的葉楚顏,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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