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侯府,外書房內。


    “吳月先這廝走啦?”周進一邊把玩著一方玉質硯台,一邊向王允大人詢問道。


    王允大人回答道,“走啦。聽說有機會從曹格手中咬下一塊肉,他便立即前往軍情處,和謝希平溝通了一下行軍路線,以及大同府境內可能設立的幾處伏擊地點。隨後便馬不停蹄地離開保州,向大同府方向直奔而去了。”


    “他也是窮瘋了,這次有機可乘,想必不會對曹格手下留情。”王允大人補充說道。


    “他要是對曹格手下留情,以山海關守軍為基礎的吳家軍就有可能分崩離析,他還怎麽重振吳氏家族,恢複先祖名聲?”周進冷冷地說道。


    “我現在不擔心吳月先,卻隻擔心曹格這廝太年輕,經不起打擊,挺不到最後,沒法讓清廷內部的奪嫡之爭越演越烈啊。”周進鬱悶道。


    王允大人笑道,“侯爺這就有些貪心了。能利用黃太吉之死,趁火打劫,拿下天下第一雄關不說,還能將這次清軍主力南下的大部分成果,都截留下來,已經算是繳天之幸了。侯爺還想著讓曹格充當攪屎棍,進一步削弱清廷內部的凝聚力,這是不是有些得隴望蜀?”


    “哈哈哈,理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周進不以為意道。


    他的目光看向西邊,衷心祝願曹格這廝,能夠在齊魯軍第一師、第三師、騎營及吳月先麾下吳家軍、左光先麾下左家軍的聯合圍攻下,順利逃出生天。


    曹格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好。


    早在九月下旬時侯,他便收到了父皇送來的密函。黃太吉在信中催促長子曹格早日北返,內有“山峻則崩,木高則折,年富則衰,此乃天特貽朕以憂也”一句,流露出他對自己身體狀況的擔憂。


    曹格見信後,不敢有絲毫怠慢。父皇身體情況不好,他比誰都清楚。


    黃太吉身體肥胖,說話時都帶著喘音不說,年滿五十之後,還動輒鼻子大量流血,表明其身體出現異常。


    這也是曹格率領清軍主力南下前,黃太吉叮囑他不要和鬆江侯府一係糾纏,隻需要將大順軍從北平城中拷掠而來的天量財富拿到手的重要原因。


    黃太吉的身體情況堪憂,長子曹格應當盡量留在他身邊,以防突發情況啊。


    曹格本人也想從速離去,這次率領清軍主力南下,追擊大順軍劉捷軒部,一路上戰果頗豐,繳獲大量金銀財寶、十餘萬精壯和數千名貌美婦人,其中還包括一些身份尊貴之人,如平西王吳月先的父親及愛妾等。


    曹格本人還特意見了那個傳說中的秦淮諸豔之一陳媛媛,在他看來,卻也不過如此,神情悲戚、蓬頭垢麵不說,還身材瘦削、弱不禁風,遠不如他自己的妻子博爾濟錦氏那般妖嬈。


    想起妻子那身前兩團蓬鬆軟肉,比陳媛媛那裏可要豐滿得多,曹格對於眼前這位邋遢婦人,便再也提不起什麽興趣了。


    他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讓陳媛媛先退下了。他覺得陳媛媛的姿色,尚不夠給自己的妻子提鞋,也不知道南朝那些士人,是不是審美品味出了問題,怎麽對這樣一位柴火妞讚不絕口?


    倒也不能說是曹格對陳媛媛有偏見,這其實也與陳媛媛的特殊經曆有關,她先後落入高必達、劉捷軒二人手中,飽受摧殘和折磨,不僅日漸消瘦,昔日那般靈秀脫俗的仙氣,也蕩然無存了。


    話說回來,曹格若是能把這次的繳獲平安帶回盛京,也算是替清廷立下了天大的功勞。別的不說,至少山海關守將吳月先,看在父親和愛妾被穆親王曹格所營救的份上,便不會再對清廷三心二意了。


    可問題是,他根本沒法將這些財貨、人口都帶出關外啊。


    那個女真叛徒穆濟倫,像是吃錯了藥一般,率領齊魯軍騎營,一直吊在清軍主力的尾巴後麵,你要回頭打他,他便撤了,你要置之不理,他又一直跟在後麵,讓清軍主力不敢有絲毫鬆懈。


    穆濟倫熟知女真鐵騎的作戰方式和行動規律,如幽靈般活躍在清軍主力身後。他率領著驍勇的齊魯軍騎兵,時而如疾風驟雨般突襲,時而又似狡猾的狐狸般隱匿。


    穆濟倫不斷變換戰術,以各種手段對清軍進行騷擾。或在清軍行軍途中突然殺出,打亂其隊列;或在夜晚發動突襲,讓清軍不得安寧。


    清軍對他不勝其煩,卻又難以捉摸他的行蹤,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不斷拉扯,陷入無盡的困擾之中。


    尤其進入到十月份以後,齊魯軍騎營與齊魯軍第三師匯合後,以城池為依托,對清軍的襲擾開始變得更加頻繁。


    而原本按兵不動的晉陽副總兵官左爭先,不知道被鬆江侯府一係灌了什麽迷魂湯,也積極配合穆濟倫的行動,沿途設置各種障礙,讓清軍主力的北撤變得更加困難。


    “王爺,是不是該考慮金蟬脫殼了。咱們數萬大軍,押送這十幾萬精壯、婦人,根本沒法趕路。要不將這些人都丟給穆濟倫、左爭先,我們好借此機會盡早逃離。要是回去遲了,恐有變故發生啊。”曹格身邊親信俄莫克圖建議道。


    曹格臉色不虞,顯然內心也在經曆極度掙紮。


    要是沒有這十幾萬精壯、婦人,去掉一些笨重的奇珍異寶,清軍主力北上的速度,可就要快多了。可是這樣一來,他曹格在中原腹地和大順軍打生打死,損兵折將,卻沒有什麽繳獲,不要說會讓清廷其他王公大臣不滿意,恐怕跟隨他一路作戰的這些滿蒙騎兵,也會心生怨言。


    那他曹格今後在營中,還有什麽威信可言?


    可若是不放棄這些到手的財貨、丁口,鬆江侯府一係又步步緊逼,如今還說動了晉陽副總兵左爭先,彼此鼓噪,遙相呼應,導致清軍南下主力越來越被動,返回盛京的日子也越來越遙遙無期。


    “該斷不斷,反受其亂。王爺,應當盡早做出決定了。”另一位親信部將何洛會急道。


    “那要不,把這些精壯、婦人都給殺了,揀一些貴重財物在身上,讓部隊輕裝上路?”曹格遲疑著說道,對於這些財貨、婦人,他還是有些心中不舍,本著自己得不到、也要讓鬆江侯府一係得不到的念頭,提出了這個對策。


    何洛會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穆親王曹格如此昏庸無能,關鍵時候想出這種昏招,不像是一個能成大事之人啊。


    但眼下,曹格是主將,他還得依靠這位穆親王指揮得當,禦下有方,將清軍主力帶到關外,故而耐住性子,慢條斯理地勸說道,“王爺,咱們現在的主要目的是奔回盛京,守候在皇上身邊,沒必要節外生枝,製造殺戮。”


    “那要是營中有人反對怎麽辦?”曹格提出質疑道。


    這十幾萬精壯丁口和貌美婦人,除了少部分俘虜是要內定獻給清廷高層人物以外,其他絕大部分俘虜都已有了主人,想讓既得利益者拋下這筆財富,跟隨曹格迅速逃到關外,哪怕是用腳趾頭想一下,也知道必然會有許多反對者。


    看到曹格還在為營中可能出現的反對聲而擔心,何洛會對曹格的失望更加深了一層。


    他解釋道,“眼下咱們迅速出關,是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奪嫡之爭。王爺您掌握了正黃、鑲黃、正藍三旗,這次南下主力,也是以三旗將士為核心,好在損失還不太大。大家都知道輕重緩急,也明白王爺能否奪得大寶,關係到三旗未來幾十年的長遠利益,必然跟您是一條心,不會因為這些財貨、丁口而患得患失。至於其他旗的人,尤其是渝親王阿濟格所掌握的正白、鑲白兩旗將士,他們若是反對,便讓他們押送這些精壯、婦人,慢慢往回走就是了……”


    說到這裏,何洛會突然停住了。


    還是俄莫克圖補充說道,“咱們也可以趁此機會,借刀殺人,剪除勁敵。”


    “是啊。”曹格總算明白了過來,心領神會地說道。


    渝親王阿濟格十分貪財,聽說穆親王曹格要率領清軍主力南下,追擊大順軍餘部,想將大順北平留守劉捷軒在北平城中拷掠權貴得來的天量財富奪過來,他便也向黃太吉提出要求,希望能親領兩旗人馬,協助穆親王曹格作戰。


    黃太吉拒絕了阿濟格的要求,說是朝中事務還需要他多加費心。


    但即便如此,黃太吉也不好意思輕易拂了這位渝親王的麵子,便答應從其他五旗人馬中,各抽調一批將士,隨同穆親王曹格一同南下作戰。


    如今麵對奪嫡之爭的重要關口,穆親王曹格率領正黃、鑲黃、正藍三旗人馬,迅速經由大同府出關,將押送十餘萬精壯丁口、貌美婦人的重任,交給其他旗人,至於這些人最後是生是死,好像也沒那麽重要了。


    其他旗遭受重創,惟有正黃、鑲黃、正藍三旗人馬保存住了實力,到時候奪嫡之爭,還有誰敢阻攔他曹格上位?


    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之後,曹格便召開了一次軍議,果然有許多人反對拋棄這些好不容易到手的精壯丁口和貌美婦人,尤其以正白旗副都統勞辛貝勒和鑲白旗副都統席特庫二人為首。


    “勞師襲遠,就為了這點財貨和丁口。如今您見到齊魯軍逼迫甚急,便聞風而逃,那這損兵折將、一無所獲的責任,王爺也願意全部承擔不成?”勞辛貝勒提出質疑道。


    他是渝親王阿濟格的兒子,年齡尚小,還不足十五歲,心中毫無城府,故而直言不諱。


    席庫特副都統是渝親王阿濟格的絕對心腹,阿濟格每逢出征時,都選用他擔任前鋒統領,可見對他非常倚重、信任。


    這次兩白旗部分將士南下,一是為了奪取財貨、丁口,二是為了幫助勞辛貝勒積攢軍功,而席庫特副都統則主要充當勞辛貝勒的護道人。


    他見勞辛貝勒在穆親王曹格麵前,說得很不客氣,唯恐他吃虧,便緩和語氣說道,“或許可以加快行軍速度,若是那些南朝泥勘們跟不上,那是他們合該去死,咱們也無需為之痛心。”


    穆親王曹格冷冷地說道,“既然你也知道,他們都跟不上,那與我所提出的全部遣散、全力北上之建議,有何區別?”


    席庫特副都統不清楚盛京那邊的形勢,也不知道清廷即將麵臨奪嫡之爭,仍舊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討價還價道,“我們也沒有必要急著出關,鬆江侯府一係雖然步步緊逼,但終歸不敢與我們直接野戰。或者還可以這樣,一部分人馬在前麵開路,另一部分人馬在後押送財貨、丁口和輜重……”


    席庫特副都統還在那裏囉囉嗦嗦,但穆親王曹格卻明顯有些不耐煩了,“既然兩白旗質疑我的決定,那我就將押送財貨和丁口的重任,交給你們兩旗人馬,我曹格就按照你席庫特副都統的意見,在前麵親自給你開路。”


    席庫特總感覺情況有些不對,但他又想不出什麽好的應對辦法,便支支吾吾地推脫道,“僅兩旗人馬,恐怕護佑不了這十幾萬精壯丁口和婦人……”


    曹格冷哼一聲說道,“此事倒也無妨。你可以向其他旗求援,讓他們和你們兩白旗一道留下來負責殿後,等到出關以後,這些金銀財寶、精壯丁口和貌美婦人,取一半分給殿後人馬,我穆親王曹格絕不食言。”


    “還有這種好事?”席庫特越發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了,但還沒等他想出一個借口,替兩白旗拒絕這個差事的時候,勞辛貝勒卻忍不住徑直答應道,“王爺,這可是您自己說的,事後可不要反悔。”


    勞辛貝勒神情雀躍,像是占了一個大便宜一般。他看中那個陳媛媛已經很久了,奈何穆親王曹格把山海關守將吳月先的家眷看得很重要,沒有給他一親芳澤的機會。


    若是穆親王曹格親自在前麵開路,將負責殿後、押送的重要任務交給兩白旗,那包括陳媛媛在內的諸多貌美婦人,還不是任他勞辛貝勒予取予求?


    勞辛貝勒興奮得難以自已,臉色漲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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