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庵位於北平城外,占地約有十餘畝。


    這裏起初甚是簡陋,僅有山門、三聖殿、極樂堂等少數幾處,以供佛像。


    賈元春省親時,水月庵也趁機大興土木,增建有大悲樓、財神殿、文昌殿、大雄寶殿及寮房、膳房、客堂、倉庫等輔助設施,共有房間數百間,安置有女尼女道數十人,一時間香火鼎盛,香客絡繹不絕。


    這幾日,恰好賈芹也在。


    為這芳官不能得手,他很是生氣,已經鬧了好幾次情緒了。


    水月庵的主持淨虛老尼和智通師太等人,圍著芳官勸了許久,說是若不依從了賈芹,他便不給月例銀子,到時候大家都好生無趣呀。


    “他有本事就不給,等賈府裏的主事者知道了,還不扒了他的皮?”芳官生氣道。


    “好好好。你在賈府中有門路,曾經服侍過寶玉少爺,他賈芹尚不敢把你怎麽樣。”智通附和了芳官一句,但她很快又說到,“那昨兒來的那個胡公子呢?他是寧府賈蓉的小舅子,父親曾做過京畿道的道台,家資上百萬,也是一個巨富人家。為何他對你一片真心,有意花幾百兩銀子,收用你幾日,你竟也不肯?”


    芳官冷笑道,“他胡公子若真是對我一片真心,不說明媒正娶,那也得稟明他父母,封我做一個姨娘吧。結果呢?他根本就不提這一茬,無非是想花錢將我梳籠一次,過後便拋在一邊了,卻也說得那般深情款款,把我當成少不更事的傻子是吧?他這種齷齪行徑簡直令人惡心。”


    智通沒有好氣道,“你想得倒美,都淪落到水月庵了,還妄想做官宦人家的姨娘。你這也不從,那也看不上,難道真要天天喝稀飯吃饅頭不成?”


    芳官也動怒道,“師父,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出家人四大皆空,喝稀飯吃饅頭,這才是正理。我若真貪圖酒肉聲色,也不會投奔到水月庵來。你們硬是要逼我,我也不怕,無非是一死了之而已。”


    智通師太被芳官嗆了幾句,氣得腦袋差點發昏,她大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騷蹄子,竟然還在水月庵裝起正經來了?你既然一心向佛,願意喝稀飯吃饅頭,那也隨你。但水月庵卻也不養閑人,今日茅房便由你負責打掃衝洗,你敢說個不字,我就算把你打得屁股開花,那也是對你的正常教導,哪怕你托人傳信給寶二爺也沒用。”


    智通師太逼著芳官去了茅房,監督她幹活了一會兒,見芳官幹得還算賣力,也不嫌這裏又髒又臭,實在是挑不出什麽錯處。


    她又想起淨虛老尼所言,要對芳官慢慢調教,不必急於一時,以後水月庵的主要收入,還得靠芳官一個人支撐起來呢。


    智通師太便不再責罵芳官了,反而還陪著笑,叮囑她說,“幹一會兒了便休息,別把你那嬌弱的身子累壞了。”


    她這般反常舉動,讓芳官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一會兒打雷下雨,一會兒又陽光和煦,這個老姑子究竟想幹嘛?


    智通師太沒有在茅房停留太久,既然芳官這裏說不動,她便將小沙彌中有個名叫沁香的和女道士中有個叫做鶴仙的人,都一塊兒叫了過來。


    這兩人都長得甚是妖嬈,閑時學些絲弦,唱個曲兒,舉手投足之間,倒也頗有一番風情。


    智通師太安排沁香、鶴仙二人,坐在賈芹身邊陪飲,果然收到了奇效。


    他們一會兒搳拳,一會兒又行酒令,誰輸了便喝一杯,沒過多久,三人就勾肩搭背,抱成一團,打得一片火熱了。


    智通師太見狀後,不由得輕鬆了一口氣。


    賈芹這廝既然接受了沁香、鶴仙的貼身服侍,便沒有理由繼續克扣水月庵諸人的月例銀子了。


    她正準備將這件事情,報告給庵裏的主持淨虛老尼,突然有一個小尼姑走上前來,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師父不好了,外麵來了一群人,說是要把芳官給接走!”


    “是誰?”智通師太立即問道。


    若是賈府派人來接,她不得不從,至於其他人,那還是省省吧。


    芳官不僅臉蛋模子漂亮,身材也極好,來到水月庵尋花問柳的諸多男性香客,沒有不看中她的。


    隻是因為芳官性子武烈,害怕出事情,智通師太還不敢強迫她接待客人,隻能威逼利誘,慢慢開導。


    但無論如何,她好不容易才到手了這麽一顆搖錢樹,又怎麽舍得讓她被人接走?


    “他們自稱是芳官的好姐妹,叫做什麽齡官、晴雯。”小尼姑回答道。


    智通師太去過榮府許多次,對於齡官和晴雯二人,還是有些印象的。


    要是像往常一樣,齡官和晴雯還在榮府裏做丫頭,她或許就看在晴雯背後寶二爺的份上,把芳官給放走了。


    但如今,齡官和晴雯都被趕出了榮國府,智通師太還會怕她們麽?


    “不用理會這些人。若是她們敢胡亂叫嚷,便多叫上幾名姑子道士,把她們轟走。”智通師太不以為然地說道。


    小尼姑答應道“是”,隨後便到後廚中,叫上了十餘名年輕姑子,眾人手持木棍、掃帚之類,氣勢洶洶地趕到水月庵門口,準備給齡官、晴雯等人一個好看。


    然而還不過一柱香的時間,這些人便大呼小叫,一起往回奔逃了。


    “怎麽回事?”智通師太聽到嘈雜聲後,連忙從靜室中走了出來,向帶頭的那位小尼姑詢問道。


    “對方身邊有一名大漢,他行事粗魯,一點兒都不憐香惜玉,我們幾個衝在前麵的人,被他手持棍棒,打得鼻青臉腫,隻好退到庵裏來了。”那名小尼姑急忙解釋道。


    “她們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賈府家廟鬧事?”智通師太生氣道。


    她直接來到水月庵外麵,準備把齡官和晴雯二人大罵一通,再喝令她們滾蛋時,卻意外地見到了另外一個人。


    “平姑娘怎麽也來了?”智通師太有些莫名其妙道。


    平兒姑娘笑道,“怎麽?我就不能來?”


    智通師太還以為平兒姑娘仍舊在王熙鳳身邊做事,她討好地說道,“既然是璉二奶奶要人,我這就叫芳官打扮一下,立馬跟著你們到府上去。”


    平兒姑娘有些尷尬地說道,“與璉二奶奶沒關係,如今我也不在賈府了。是我們家周進大爺,聽齡官和晴雯說,她們的好朋友芳官,被你們水月庵非法拘押,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前來解救。”


    原來不是賈府要人,而是一個叫做周進的人,在打芳官的主意,智通師太不由得有些生氣了,芳官這麽好的貨色,你周進想要救走,就真能救走?


    “我若是不同意呢?難道他一個大男人,還敢隨隨便便地進入我們尼姑庵搶人?”智通師太冷冷地說道。


    她心想,這個周進怕是不知道死活,敢在賈府家廟來鬧事?等事情一了,她絕對要把此事稟報給賈府裏的諸位太太奶奶,給周進一個好看不可。


    “你不同意沒關係,我們也不會進入庵裏搶人。”平兒姑娘笑道,“我們家周進大爺早就明說了,他這次要文鬥不要武鬥,做事講究以理服人。”


    “他怎麽以理服人?”智通師太有些心虛地說道。


    平兒姑娘說道,“周進大爺在水月庵的必經之路上,安排了一處崗哨,所有進入水月庵的人,按照男女性別不同,分別登記造冊。”


    “他敢?”智通師太怒喝道。


    真要讓周進掌握了進入水月庵之人的性別比例,被證實男人要遠比女人更多,隻怕會在北平城中引起軒然大波啊。


    平兒姑娘笑道,“我們家周進大爺有什麽不敢的?他連我都能從璉二奶奶身邊搶過來,安排一處崗哨又算得了什麽?實話告訴您唄,就這小半天功夫,便有三撥人想要來到水月庵,都被我們家周進大爺的手下給攔住了,隨後雙方一頓互毆,將他們打得抱頭鼠竄。我們家周進大爺還明說了,他事後要親自向宛平縣衙請罪,他因為阻攔諸多不明身份男子進入尼姑庵,被迫和人打了一架,請宛平縣衙責罰。”


    “這這這……”智通師太心裏一團亂麻,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這件事真要鬧將起來,周進會受到什麽責罰,她不太清楚,但她和淨虛老尼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堂堂一個尼姑庵,竟然每天都有數撥男性香客造訪,遇到有人攔阻時,甚至還不惜動武,哪怕是一個傻子,都知道這裏麵藏有貓膩啊。


    “你們家周進大爺,連原來京畿道的道台胡老爺家的小公子都敢打?他可是寧府賈蓉的小舅子呀。我說他今天怎麽還沒來,原來是被你們攔住了?”智通師太特意拿胡公子說事,希望能借此狐假虎威,將周進這廝給嚇住。


    “什麽胡公子不胡公子?”平兒姑娘毫不在意道,“周進大爺還想要抽空拜訪胡老爺一趟,把他兒子胡公子的醜事告訴他哩。”


    隨後,平兒姑娘特意壓低了聲音,向智通師太小聲說道,“看在咱倆往日頗有交情的份上,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咱們家周進大爺,因為在張首輔家的大公子那裏受了委屈,憋了一肚子火,他現在是見誰都敢惹。你快去給你們水月庵的那些舊日相好通風報信,讓他們這幾日最好不要來了,來了就登記造冊,隻要他們不怕丟醜。”


    智通師太不由得一陣牙疼,這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敢情周進這廝和張首輔一係有矛盾,就故意拿水月庵出氣是吧?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們家周進大爺了。若是芳官同意,我便讓她跟你們走,若是芳官本人不同意,你們也不能怪到貧尼身上。”智通師太鬱悶道。


    送走一個芳官,隻是丟了一大筆財富,水月庵做暗娼生意的事情若是被曝光,她和淨虛老尼怕是性命不保啊。


    最後,智通師太甚至還焦急得拖著哭腔說道,“我求你們行行好,趕緊把崗哨撤了吧,我這裏都兩三天沒有生意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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