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乃科考進士出身,屬於文官之列。但他身上肩負著廣陵張氏家族的最大期望,其身邊扈從,又怎麽可能沒有安排一些爭勇鬥狠之輩?


    這些天來,張安世利用身邊扈從,協助他訓練、掌控鬆江守備營,不說達到令行禁止這個程度,但諸人隨著張安世身邊扈從呐喊著衝刺一波,還是可以做到的。


    而周氏家族所豢養的這些船員、水手,雖然在大海上經曆過不少風浪,殺人、搶奪都屬於其日常操作,但在本質上,畢竟和高度建製化的營伍有所不同,屬於一幫烏合之眾。


    烏合之眾對上鬆江守備營,關鍵看第一個照麵打得如何。若是第一個照麵,便憑著匹夫之勇,殺掉十餘名士卒立威,這場仗就比較有把握了。


    可要是第一個照麵,遇到了硬茬,不但沒有殺掉對方若幹人,反而自己這邊遭受到了重大損失,那幾個最跳脫、衝刺在最前麵的船員、水手,成為了對方的刀下之魂,便自動觸發了鬆江守備營全體士卒心靈深處,那欺軟怕硬的人性之惡。


    這幫船員、水手如此不經打,眾人肯定要秉承“順風浪,逆風降”的作戰原則,隨著張通判身邊那些扈從猛殺一波,圖一個表現,賺取一份功勞才是啊。


    “殺掉這些海盜,打出守備營的威風。”


    “這些海盜就是軟腳蝦,根本不是咱們的對手。”


    諸多士卒哇哇大叫,士氣高昂,竟然很快就反守為攻,殺得這幫船員、水手節節敗退。


    幸虧周氏家族周昌盛家主平日裏禦下極嚴,非號令不允許撤退,要不然這幫人早就化作鳥獸散了。


    現在他們隻能苦苦支撐,寄希望於另一路人馬迅速回援了。


    不過,當他們看到從那兩條大船中,各閃出數十名好漢,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向另一路人馬反殺過來時,負責此次攻打計劃的周氏家族管家,不禁痛苦得從心底裏呻吟了一聲。


    “這些人馬都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明明他們周家布置在黃埔灘一帶的眼線傳來消息,說是鬆江伯府一係駐守在黃埔灘的那些人馬,這些天以來,不曾有一兵一卒調集到鬆江海港,那個擅長衝鋒陷陣的女真韃子穆濟倫,也不曾到鬆江海港這邊來,為何這兩股突然冒出來的人馬,居然中間還夾雜著一些女真韃子?”


    女真人是天生的戰鬥民族,又長年累月刀頭舔血,戰鬥力自然不容小覷。


    他們的突然出現,成為了壓垮周氏家族本次行動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些女真韃子像是吃錯了什麽藥,一個個如狼似虎,保持著驚人的戰鬥力。


    他們奮力向前衝殺,手裏的大刀砍瓜切菜一般,收割著周氏家族船員、水手的性命。


    一個個頭顱高高飛起,墜落在海水中,鮮血染紅了水麵。


    那些被砍得血肉模糊的軀體,在海麵上起伏著,沉沉浮浮,又被海浪衝得七零八落。


    周氏家族的船員、水手,在戰鬥意誌上本就不如女真韃子,現在更是被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個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拚了命地往碼頭上跑。


    在這種情況下,周氏家族的這名管家再也不敢多想,情況有變,出現了硬釘子,這個仗是沒法再打下去了。


    管家連忙發出撤退信號,他自己更是一馬當先,登上最近的那條座船,並吩咐留守水手立即開船,以最快的速度駛離碼頭。


    “還有那麽多兄弟沒有回來啊?”水手急得喊叫道。


    “來不及了,先把船隻開走再說。待會兒我們就在碼頭附近逗留,讓他們下水遊過來。”管家急促地說道。


    他心想,這幫女真韃子再有戰鬥力,但畢竟不通水性,隻要他上了船,離了岸,不怕這幫女真韃子還能飛過來殺人。


    女真韃子確實不能飛上船殺人,但因為這幫煞神的突然出現,打亂了周氏家族這幫船員、水手們的陣腳,大家像是無頭蒼蠅一般,胡亂逃竄,最終僅有三分之人的人手順利撤退到船上。


    其餘三分之二的人手,要麽死於亂刀之下,要麽失手被擒,也有人跌入海水之中,被鬆江守備營士卒用弓箭射殺,因為死亡的人太多,連海水都被染紅了一大片。


    不僅於此,周氏家族為了這次行動,所征調的大小七艘船隻,有兩條大船和一條小船因為來不及開走,落入到了對方手中,可謂損失慘重。


    周氏家族的這名管家,思前想後了大半天,感覺實在是沒法向周昌盛家主交差,他便幹脆狠下心來,帶著剩下人手和一大三小總共四艘船隻,躲進浩瀚的海洋之中,去做職業海盜去了,這是後話不提。


    眼見打贏了這場防禦戰,鬆江府通判張安世終於輕鬆了一口氣。雖然說對於此事,他早已和鬆江伯周進暗中討論過許多次,為此做了大量準備工作,但惟有真正獲得戰鬥勝利的果實,才有利於他們按照計劃,進行下一步啊。


    這時候,鬆江千戶所副千戶陳也俊、衛若蘭二人,邁著輕快的腳步走了過來。


    因為後金軍隊入侵,他們在德州府留守了好幾個月,一直等到今年開春,女真諸部出關北返,北方戰事平息以後,他們二人才帶著各自家丁,再度踏上了南下任職的行程。


    離開德州府時,因功獲任德州守備的西訥布庫,委托陳也俊、衛若蘭二人,將由其代管、原屬於穆濟倫的數十名女真士卒,帶到鬆江府,交還給穆濟倫本人聽用。


    穆濟倫參與誅殺後金貝子有功,已被朝廷封為鬆江守備,受一品鬆江伯、鬆江知府周進節製,協助推進鬆江開埠通商一事,正是需要可靠人手的時候。西訥布庫便將這些人,照舊還給了他。


    一來,此舉可以讓穆濟倫有一批得力人手可用,有助於他迅速在鬆江守備營站穩腳跟,二來西訥布庫手底下的女真人數量,減少了幾十人之後,也可以降低德州府同僚對其降而複叛的猜忌心理。


    西訥布庫想要通過此舉告訴諸人,他現在投靠了大周朝,隻想本本分分做人,安安心心做事,再也不會三心二意了。


    他要是真有異心,便會讓團結在自己身邊的女真士卒越來越多,而不是讓團結在自己身邊的女真士卒越來越少。這是一個最為淺顯的道理。


    這些女真士卒跟隨陳也俊、衛若蘭二人,經由京杭大運河到達金陵,隨後隱藏行蹤,從金陵坐船來到鬆江海港,以逸待勞,出其不意,果然殺了鬆江四大家族一個措手不及,立下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功勞。


    “陳兄,衛兄,為了避人耳目,這幾天一直讓你們諸位躲在船上,怕是快要憋壞了吧。我張某人向你們諸位說聲對不起,稍後的慶功酒宴上,一定要向你們多敬幾倍水酒才行。”張安世向陳也俊、衛若蘭等人拱了拱手,表示歉意道。


    “無妨,無妨。”衛若蘭笑眯眯地說道,“都是為了給朝廷辦事,為了幫助鬆江伯在這裏打開局麵,我們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犧牲,也算是我們的榮幸呀。”


    張安世也笑道,“那就好,我就怕你們躲在船上的時間太長了,你們二人身邊那些家丁,和這些女真……”


    張安世本來是想說女真韃子,可現在這些女真人都跟隨西訥布庫、穆濟倫等人投靠了大周朝,屬於同一個陣營的人了,再說人家女真韃子,便有些不太友好了。


    張安世滿腹才華,腦筋也是轉動得極快,他很快換了一個說法,“我就怕這些女真兄弟們,呆在船上的時間太久,生活上有些不太習慣,導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衝突啊。”


    衛若蘭解釋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從德州府坐船南下,半路上搖骰子,打發旅途時光,這些女真士卒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很快就學會了。這些人天天纏著我們玩耍,一連賭了許多天,互有勝負,輪流做東,感情好得不得了……”


    他正興高采烈地說著,張安世聽到後,卻不禁皺起了深深的眉頭。這些女真士卒即將分到鬆江守備營,如此貪賭,不是將要敗壞鬆江守備營的風氣嗎?


    但他轉念一想,自己的本職工作是鬆江府通判,代管鬆江守備營隻是一項臨時差遣,如今女真降將穆濟倫接任鬆江守備,守備營的士氣是變好還是變壞,自有穆濟倫去頭疼,與他張安世有何關係?


    張安世甚至還不無促狹般地想道,陳也俊、衛若蘭二人,之所以在南下途中,要引誘這些女真士卒參賭,怕是也摻雜了同樣的心思,反正他們作為鬆江千戶所副千戶,不必為鬆江守備營的營中風氣負責吧?


    仔細一想,也情有可原。陳也俊、衛若蘭二人,在紫檀堡防禦戰中有功,德州府城戰鬥中,也表現尚可,但他們二人,都隻是副千戶,秩從五品,比不上穆濟倫、西訥布庫二人,實際授予守備之職,秩正五品,單從品級上而論,還跑到陳也俊、衛若蘭二人前頭去了。


    從更大的層麵而言,朝廷重用穆濟倫、西訥布庫這兩位女真降將,不過是千金買馬骨,吸引更多女真人投靠過來,所以在他們二人的任職去向問題上,也極為尊重他們倆的個人意見。


    穆濟倫選擇抱一品鬆江伯周進的大腿,想到鬆江府境內任職,朝廷便毫不含糊,任命他為鬆江守備。


    西訥布庫不願意隨同朝廷新貴、兵部左侍郎劉為民進京任職,想要留在劉為民的大本營德州府,朝廷便授予他德州守備一職,也是同樣的道理。


    但這種特殊的恩遇,落在陳也俊、衛若蘭二人眼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他們官職比穆濟倫、西訥布庫二人要小,在任職區域上也沒有太多議價能力,心中憤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是略顯小氣了一些,太沒有氣度了。”張安世暗中評價道。他原本就看陳也俊、衛若蘭二人有些不順眼,認為他們倆水平有限,能力有限,通過營中聚賭一事,他越發看這兩位紈絝子弟不順眼了。


    不過在表麵上,他也不會讓別人看出來就是了。


    張安世卻不知道,陳也俊、衛若蘭二人,根本沒有想這麽多,他們之所以引誘女真士卒涉賭,不過是羨慕這些士卒,各自都拿到了數十兩至上百兩銀子不等的賞銀,想在他們身上撈一筆罷了。


    這次南下途中,陳也俊、衛若蘭二人作為莊頭,已經賺得了好幾百兩銀子,讓這些女真士卒損失慘重,個別人差點輸得連底褲都沒了。


    這也是為什麽臨戰前,陳也俊、衛若蘭二人開出賞格,說殺死一名海盜,便獎勵五兩銀子後,這些女真士卒們便嗷嗷叫著,如同猛虎下山、大開殺戒的真正緣由,他們都快要窮瘋了啊。


    陳也俊、衛若蘭可不會認為自己有什麽錯,在他們看來,通過營中聚賭,將這些女真士卒口袋裏的銀子都掏空,等到臨戰時,再用賞格誘使他們奮勇殺敵,戰鬥勝利後,把賞錢發給他們,讓他們再賭一把,這可不就是一個完美的閉環麽?


    陳也俊、衛若蘭二人固執己見,對於張安世的看法不以為然,張安世也懶得去說服他們。反正雙方文武殊途,不在同一個賽道上。


    但不管怎麽說,這次陳也俊、衛若蘭二人帶兵前來助陣,張安世作為東道主,還是要多多少少有所表示的。他從海港收取的服務費中,拿出了一筆銀子,向臨海街巷某家酒樓訂下了上百桌酒席,安排大家吃酒玩樂。


    陳也俊、衛若蘭二人,飯後便立即開始組織賭局,大呼小叫地玩耍起來,張安世也懶得多管,他隻是要求諸人再度回到大船上去,以免影響到了鬆江守備營的正常值守。


    陳也俊、衛若蘭二人亂搞一氣,張安世不便多管,但他卻還想著將一個軍紀森嚴的鬆江守備營交到穆濟倫手中,免得被這位女真貴族打心眼裏瞧不起。


    與此同時,他也派出了快馬,向坐鎮在黃埔灘的鬆江伯周進,第一時間匯報這次戰鬥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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