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一時沒有言語。


    瞧著筷子上那個小籠包許久,緩緩把視線轉到周凜安臉上,“我沒有什麽好說的。”


    周凜安雙手交握在桌子上,眼睛好一會兒沒離開她。昭昭從他目光裏看不到任何情緒,隻覺得,這一刻他是不怎麽喜歡她的。


    昭昭放下筷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聽話,很任性,所有事情都不和你商量,自己一頭熱就去做了,甚至不顧你的安危,自私自利地隻想達成自己的目的?”


    周凜安眉心微皺,輕搖了下頭:“我有沒有那樣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沒有那樣做。”


    昭昭說:“你就沒有錯嗎,收集好了證據不交給警方,眼睜睜看著他跑路?”


    周凜安說:“事情要真有你以為的這麽簡單,警察至於現在抓不到他?”


    餐廳裏很安靜,兩個人也很平靜,不像是在談判,甚至也沒有爭執,像是在討論某件不足掛齒的小事,在各執一詞。


    “我早知道你性格是這樣,沉不住氣,查到了什麽也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


    周凜安極淡地笑了下,“你倒是坐享其成,把那一堆資料通通都交給了警方,即便你可能想到那些東西對公司不利,對我不利。因為防著我,沒時間去查閱,先交給警方再說。”


    昭昭麵紅耳赤,雙手在桌下攥了拳,“你要沒有參與,把你查個底朝天也不會有事。”


    “還在嘴硬!”


    周凜安陡然抬高聲音,“要不要我提醒你,現在外麵的輿論如何?恒盛股價如何?商業對手在這種時候對集團的打擊手段又如何?”


    昭昭聽得背脊發涼,汗毛漸漸豎起來,她抿著唇不再看周凜安。


    周凜安忽地笑了出聲,“又是這個樣子,理虧了無話可說了就沉默了,昭昭,你什麽時候才能學會為自己犯過的錯誤承擔一點責任?!”


    他厲聲嗬斥,昭昭也不想敗下陣來,紅著眼睛瞪視他:“說得這麽冠冕堂皇,你又信任過我嗎?你要真的信我,為什麽做的所有決定都不告訴我!”


    周凜安蹙唇盯著她,看她還在那故作鎮定,是一點兒都不甘落在下風。


    她說:“你認為我不愛你,不重視你,在你看來你沒有我的家人重要,你早就想到最後會是這種局麵,對嗎?”


    周凜安已經不想再與她爭辯,淡淡道:“重要嗎?”


    昭昭不知道他說的是前兩句,還是最後一句,但他那句冷漠的“重要嗎”落在她的耳朵裏,讓她心口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撕裂感。


    周凜安起身上樓,去換衣服。


    昭昭一個人坐在餐桌前,落拓而狼狽,回想起當日被他抱著坐在懷裏吃早餐時的情景,此時此刻她就像是被打入冷宮的妃子。


    她擦了擦眼淚。


    想著,對哦,我現在想什麽,他肯定都覺得不重要了。


    在位置上坐了一陣,突然想到什麽,昭昭起身往樓上跑。


    她急切又莽撞,在推開門跑進屋的那一刻,怔愣在原地——


    周凜安裸身站在衣帽間,正準備換衣服,渾身上下就一條平角褲。


    昭昭直視他,眼神沒有任何遮掩,也忘了羞赫。


    此時此刻,她隻瞧見周凜安消瘦的身體,腹肌沒有以前明顯,肩膀也沒有以前看著寬闊,也就顯得腰身更細了。


    昭昭看著他,他看著鏡子裏的她。


    他兩條腿上有淤青,是昨夜被爺爺拐杖打的。


    觸目驚心的痕跡,青紫明顯,可想而知當時有多疼。


    昭昭忘了自己跑上來的目的,怔忪地瞧著他許久,有些發懵:“我,去拿紅花油……”


    “用不著。”


    沒等她話說完,周凜安拿了衣服開始穿。


    黑襯衫,黑色西服套裝,領帶也是黑色的,他對著鏡子多久,昭昭就看了他多久。


    周凜安收拾好自己,轉身走到她麵前,雙手插兜故意彎了腰對著她的臉:“好看嗎?”


    昭昭顧不上臉紅,問他:“腿上的傷,不要緊嗎?”


    周凜安直起身,走在她前麵,“死不了。”


    兩人出發去殯儀館。


    到得早,還沒有多少親友過來。


    不知道周凜安被安排去做什麽了,昭昭好一陣沒看到他,和曉梅坐在一起拆小白花。


    曉梅從昨天哭到今天,哭累了又停下,過了一會兒又繼續哭。


    其實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周佳寧都緩過來那個勁兒了,看曉梅還在那麽傷心,忍不住說她:“別哭了行嗎?”


    曉梅嗚嗚哇哇,越哭越傷心。


    周佳寧無語死了,被她哭聲吵得心頭煩,一邊兒抽煙去了。


    周凜安從裏麵出來,看他二姐在那抽悶煙,走過去陪她。


    周佳寧說:“曉梅哭了好久了,再哭下去我看她別想開口說話了。”


    周凜安往那頭看一眼,道:“我去看看。”


    “有這麽傷心嗎?”


    周凜安走過來,撓曉梅腦袋。


    曉梅這會兒聲兒停了,一個勁兒地抽泣,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是我不好……”


    興許是周凜安身上有一種執掌大局的穩重氣勢,有他在,曉梅也要安心些,也就忍不住把昨天沒說的事情說出來了。


    “三少爺,是我不好,我給老太太喂藥的時候,說漏嘴了。”


    曉梅說著,又嗚嗚哭起來。


    昭昭停下手裏動作,看向她。


    周凜安蹙眉,“什麽事情說漏嘴了?”


    昨天下午,曉梅看完新聞之後,心裏特難受。


    那些新聞有真有假,有許多都是在詆毀恒盛,詆毀周家的,曉梅氣不過,喂老太太吃藥的時候難免有情緒。


    老太太隨隨便便一問,她就脫口而出了。


    等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的時候,已經晚了,後來還想繼續瞞著,但哪裏瞞得住。


    趁她去打熱水,老太太讓護工把手機拿給她用一下,看了新聞才知道恒盛出事了,周凜安人被關起來了。


    原本就不能受刺激,還是這麽大的刺激,老太太哪裏受得了。


    經過了幾個小時的搶救,沒搶救回來。


    曉梅邊說邊哭,覺得是自己對不起老太太,對不起周家。


    三少爺肯定要把她解雇,要讓她滾蛋——


    可是,周凜安聽完之後,麵色依然沉靜平和,“生死有命,躲得了這次,也躲不過下次,你無需自責。”


    曉梅哽咽著:“可是,可是三少爺,您都沒能見到老太太最後一麵,是我的錯,嗚嗚……”


    周凜安搖搖頭,隻重重按了按曉梅的肩膀,轉身走了,去招呼已經到來吊唁的賓客。


    昭昭看著他的背影。


    人這一生,總會經曆許多起伏。


    而周凜安這樣的人,即便是在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的時刻,也依舊從容。


    他注定是做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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