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已經十點多了。一聽到門響聲,衛姨首先跑了過來。見到趙君,如同見到救星一般。


    “小姐總算回來了!小爺已經鬧了一晚上,誰說也不聽,非要出去找你。太太好歹才勸住,可小爺不肯睡覺,一定要等你回來。”二人正說著,程太太也聞聲從房裏出來。


    “小君呀,怎麽回來這麽晚?”“哦,同事聚會嘛,就多呆了一會兒。而且路上人很多,又不好打車,所以就晚了。”趙君有些心虛的說。“沒車就叫司機去接你嘛。小君,你現在是有家室的人,和那些小女孩不一樣了,你自己要有分寸。”程太太雖然不是責怪她,但語氣中卻透著不滿。


    嗬,剛才還在糾結如何選擇,原來這一切根本由不得自己來選。要過哪種生活,早已有人替她決定了,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想法。


    趙君苦笑了一下,回答道:“我知道了。媽,以後不會了。我先去看看哥。”“還叫哥,你們都結婚這麽長時間了。”“一樣的,不過是從小叫慣了,一時改不過來。”趙君順從的道。“好了,你先上去吧。”程太太擺擺手,不再多說什麽。


    建新哥很聽趙君的話,由她講故事哄著,很快便睡著了。屋子裏響起均勻的鼾聲,趙君才從床邊站起,隨手關了燈,輕聲走出房去。


    回到自己原來的房間,目光不由落在置於角落的古箏上。自從上次同月華合奏後,這琴就再沒派上用場。後來月華遠走他鄉,她更無心去彈,以致蒙著的琴罩也落了厚厚的灰。


    輕輕的拂去上麵的灰塵,隨手撥弄著琴弦,發出嫋嫋的聲音。擔心吵醒家裏人,她不敢多彈,還是打算搬回宿舍練習。畢竟好些年不彈,譜子忘了大半,指法亦生疏了,自己還能找回從前的感覺麽?


    “放輕鬆。我相信,我們之間有種自然的默契,不需要過多的練習。”是月華說過的話。當時並未深究,隻當是安慰她,但如今想來卻不免一陣臉紅心跳。自然的默契,他指的是什麽,僅僅是因為他們名字之間的聯係嗎?


    仔細想想,月華回來的這幾個月,對她可謂照顧有加,確與旁人不同。難道隻是因為他們從前就認識嗎?尤其是今晚,她險些被車子撞到,是月華講她攬在懷裏,躲過一劫。不過,那也許並不代表什麽,月華不是也擁抱過連蕙麽。


    可老實說,她喜歡那個懷抱,依賴那個懷抱,甚至想一直擁有,不願離開。那裏寧靜、溫暖,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與安全。原來,她還是貪心的。開始隻希望能時常見到他就好,而後來卻發現,自己想要的更多。一個默契的眼神,一個會心的微笑,一個溫暖的手掌,一個親昵的擁抱……天啊,從何時起,自己竟對先生存了這種心思,真是不可原諒。她不是小白,尚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而她,已經不是自由之身,早就失去了選擇的資格。


    走到窗前,仍有很好的月色。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月亮還是一樣,亙古未變,靜靜的光華照著每一個看到它的人,又豈能為一個人而多做停留?如果有人想將這月光據為己有,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還是那個熟悉的舞台,還是那支熟悉的曲子,不同的是台下的觀眾,還有台上演奏者的心境。


    當年的她,還是他的學生,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因為第一次登台而緊張不安。他是文學院的最年輕的副教授,儒雅瀟灑,風度翩翩,深受學生們的喜愛與追捧。而她,隻是眾多學生中一個小小的仰慕者,能夠與他合奏一曲已是莫大的榮幸。可憾當年他已有妻兒,她隻能講那份崇敬與愛慕深藏心底。


    多年之後,他孑然一身,帶著一份蒼涼與疲憊歸來。她沒想過會重遇他,機緣巧合竟成了同事。如今已沒了身份上的差距,塵封的感情在慢慢蘇醒,似乎又比從前更為強烈。可世事就是這樣,陰差陽錯,滄海桑田,她已嫁做人婦……


    如今再次合奏此曲,心緒又是說不出的複雜。那錚錚琴音與嗚咽簫聲,似乎也在訴說著命運的不公及造化的弄人。琴聲越來越急促,嘈嘈切切,珠落玉盤。指尖在琴弦間飛快的跳躍,銀瓶乍破,水漿迸裂。隻聽蹦的一聲,琴弦斷了,琴音戛然而止。隻餘下簫聲,作幽咽的回響。


    觀眾怔住了,台下發出了竊竊私語聲。趙君也怔住了,呆呆的坐在那,望著斷了的琴弦,不知如何是好。月華倒很鎮靜,隻是揚揚眉毛,仍繼續吹奏下去,但目光一直未曾離開她。


    撫摸著琴弦,指尖卻略略顫抖。理論上,斷了一根琴弦,亦能用其他琴弦繼續彈下去。可總歸不再是從前的曲調,趙君一時也失了勇氣。轉頭迎上了那道目光,沉靜如水,波瀾不驚,其中又好似蘊藏著某種力量。


    簫聲一直回蕩在耳邊,時而高亢,時而婉轉,好像在傾訴著什麽。“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據說伯牙彈琴時,子期在外偷聽,突然琴弦斷開,於是二人相見,遂引為知音。


    趙君忽然想到了什麽,索性把琴擱下,站起身來,又隨手取下了架在琴前的話筒。台下的觀眾議論紛紛,不知她要做什麽。坐在前排的小白也為她捏了一把汗,悄聲對身邊的丁默默說:“趙君姐這是怎麽了,琴弦斷了就要放棄嗎?”默默卻篤定的望著台上,淡定的道:“放心,我想他們自有辦法。”


    趙君此時已走到舞台中央,月華也朝她走過去,保持著不遠不近的位置。目光交匯的片刻,簫聲漸漸起了變化。大家還沒反應過來,一個清麗的女聲已經響起:“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是《春江花月夜》那首詩!但又不單是在念詩,其中還帶著戲曲的韻味;但又不單是在唱,並未掩蓋詩的抑揚頓挫。


    “是吟唱哎,尤老師特有的南派詩詞吟唱法,我在他課上聽過!”小白握著丁默默的手,激動的喊著。丁默默也有些意外,但和小白相比還是鎮靜多了。“你先別吵,好好聽他們表演。”默默安撫著她。“對,對,先聽表演,一會兒再去後台恭喜他們。”


    觀眾席間也安靜下來,認真的欣賞這新奇的轉換。《春江花月夜》的洞簫曲子,配上《春江花月夜》的古詩詞吟唱,真是相得益彰,恰到好處。而二人搭檔得又是珠聯璧合,默契十足,似乎比前麵的琴簫合奏還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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