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迎來了寒假。學生們結束了考試,紛紛整理行囊踏上回鄉之路。而老師們需要批改試卷、統計成績,做些收尾的工作。所以這個時候,辦公室裏的人是最齊的。


    對著寫滿密密麻麻文字的試卷幾個鍾頭,不免有些頭暈眼花、脖子酸痛,精神也不集中了。那邊的幾個同事在輕聲閑聊,趙君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睛,再睜開時,辦公桌上卻適時多了杯溫水。一抬頭又撞上了對麵那道目光,趙君慌忙垂下眼簾,口裏輕聲道了句謝。


    “累了就休息會,當心身體。卷子批不完我可以幫忙。”話音剛落,堆在麵前厚厚的試卷被拿走了一大摞,放在了對麵的桌子上。“先生我可以的,不要這樣……”趙君連忙製止道。“哎,畢竟你第一次批卷子,有些不得要領,還是我做快一些。”月華口裏輕鬆的道,手中已落筆如飛。


    “可是先生……”趙君仍要分辯什麽,月華卻搖搖頭,望著她的眼睛道:“別和我爭了,讓我為你做點事吧。隻怕如今,也做不了什麽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沉沉的,帶些喑啞,卻一字一句敲在趙君心上。明明是自己對不起他,可他不但不抱怨,反而一如既往的關心她。趙君心裏更不是滋味了,她倒寧願月華恨她,起碼會讓她好過一點。


    “尤老師這樣熱心,不如也幫我批幾本吧。”坐在不遠處的丁默默開口戲謔道,顯然二人剛剛的舉動驚動了她。“當然可以。”月華答應得倒爽快。趙君心裏暗暗不妙,先生為人豪爽,不斤斤計較,可答應丁默默一人不要緊,倘若其他人聞訊也紛紛附和,那可怎麽辦呢。


    “默默姐,其實先生是怕我這個新人耽誤了大家的進度,才要幫忙的。以你的經驗,就不需要了吧。”趙君忙替他解釋道。丁默默撲哧一聲笑了:“趙君,我不過是開個玩笑。再說人家尤老師都答應了,你幹嘛那麽著急護著他啊!”“我……”趙君的臉刷的紅了,她咬咬嘴唇:“默默姐,大家都在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就是因為忙,我才開玩笑調劑一下嘛,不然這樣批卷子太枯燥了,我都要睡著了。”丁默默倒振振有詞。


    這邊正說著,另一邊聊天的聲音更大了,好像在談論假期去哪兒旅行。丁默默立刻來了精神,跑過去加入他們。笑談聲立刻傳過來,有的說去哈爾濱看冰燈,有的想去海南度假,還有提出去海外旅行。


    “怎樣,假期有什麽計劃嗎?”月華雲淡風輕的問道,手中的筆仍沒有停下。“不過是陪陪家人,哪有什麽計劃。而且我這個病,又能去哪兒呢。”趙君的聲音很輕,而且一直低著頭,看不到她的表情。


    “趙君”,他輕聲喚她,“我們出去談談?”雖然語氣和平時沒什麽兩樣,卻似乎包含著千言萬語,欲說還休。趙君點點頭,放下筆,隨他走了出去。


    樓下正對著一個小操場,此刻因為放假,這裏也變得冷冷清清。


    二人靜靜的走了一段,月華首先開口打破沉默:“最近身體怎樣,有沒有再犯哮喘?”沒想到他問的卻是這個,趙君心裏一震,但表麵仍不動聲色,道了句“還好”,而後反問道,“先生要和我說什麽?”


    “唔,也沒什麽特別事”,月華倒略顯緊張,雙手插兜徘徊著道,“不過是前幾日偶然碰到個大學的學長,閑聊幾句才知道,人家已經是位知名的醫學教授,又是專攻呼吸道過敏性疾病的。這段時間正好在本市講學,不如我跟他約個時間,帶你去看看。”


    趙君抬頭望著他,此時他正熱切的望著她,似乎在期盼她的回答。在和他說過那麽嚴重的話之後,他仍然這樣關心自己。真的是偶然碰到的麽,真會那麽巧,正好有個研究她所患疾病的專家來本市講學。就算是這樣吧,可如今這種情況,她還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照顧麽。


    “先生,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我不能接受。”趙君艱難的說道,不敢看他的眼睛。“趙君,你先別忙著拒絕。我已經答應你,不會再給你任何壓力,也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你可以不接受我,但身體是你自己的。就讓我幫你這一次,好不好?”


    先生說得那樣懇切,換做是誰都會心軟,可趙君仍拚命的搖頭道:“你已經幫了我太多,我不能再把你牽扯進來。你沒聽過一句話麽,醫生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我的命已注定,沒人幫的了我。”“趙君”,月華心痛的道,“你又何苦這樣說自己呢。你太悲觀了。你寧願相信命運,相信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卻不相信我。為什麽不肯給我機會,也許我們會闖出一片不一樣的天地來。”


    趙君的心在抽緊,就像是緊緊包裹在一張網中,而後又被從四麵八方撕扯著,那麽痛,那麽痛。月華,我怎會不相信你!就是因為太相信你,又怎會忍心拖累你!你有你的抱負,你有你的驕傲,你有你該負擔的責任。我怎能那樣自私,讓你陪著我陷入那個漩渦,麵對無休止的煩惱與牽絆。而這其中的艱難,我又該如何對你說呢。


    趙君正猶豫不決之際,忽望見有輛車朝這邊開來。熟悉的車身,相似的外形,這不是家裏的那輛寶馬麽,此刻怎麽會出現在校園裏呢?趙君驚訝之餘,也顧不上對身邊的月華解釋,忙朝著那輛車走去。車子卻正好在教學樓前停住了。


    首先從車裏走出來的是司機薛叔,緊接著出現的一個胖胖的、略顯笨重的身影卻讓趙君吃了一驚,那不是建新哥麽。趙君忙快步迎上去,二人也瞧見了她。程建新圓圓的臉上立刻展露出開心的笑容,並揮舞著胖乎乎的手,向趙君打招呼。


    “薛叔,你們怎麽來了?”趙君來到跟前問道。“小姐呀,找到你就好了。小爺在家鬧了半天,非要你帶他去玩,我們也是沒辦法,才帶他來找你的。”薛叔如釋重負的道。趙君卻顯得很為難:“可是我還在上班,你們來之前也該提前告訴我吧。”“我在路上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是無人接聽。我想反正我也知道你的辦公室,就直接帶小爺來了。”薛叔老實巴交的說。


    趙君下意識的摸了下衣兜,手機不在這兒,大概是落在辦公室了。同時心裏又一陣後怕,好在她和先生出來,在樓下碰到了他們。不然等他們找到辦公室,還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風波呢。但是,等一下,先生,先生在這裏!趙君剛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怎麽把這個忘了,先生是她最不希望見到這一切的人。可是如今,他正在她身邊,默默的注視著她。


    還來不及多想,趙君的手已經被程建新緊緊抓住。後者開心得像個小孩子,一麵口齒不清的說著什麽,一麵把趙君往車裏拽。“哥,你要帶我去哪兒啊,我還在上班呢。”趙君拉住他的胳膊問,卻抽不回自己的手。“走,去——去滑……滑冰!走,走!”對方呼哧呼哧的道,仍緊抓著她的手不放。


    “哥,等一下”,趙君陪笑著道,“我現在有事做,你乖乖的和薛叔先回去,等我下了班就帶你去玩,好不好?”“不,不好,我現在就要去!”“哥,你又不聽話了。我們不是說好了,不可以打擾我工作嗎。我答應陪你去玩,你先跟薛叔回家等我吧。”程建新每次鬧別扭時,隻要趙君來哄,他很快就會好轉。不料這次卻不靈了,不論趙君怎樣好言相勸,他就是不聽。


    “不要,不要,我不回去。你要和別人玩,不帶我玩,你騙人!”程建新猛的甩開她的手,忽然指向站在一旁的月華。一直默不作聲的月華此刻也是一愣,不知“戰火”為何會燒到他這兒。“趙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趙君卻更加局促不安,隻怔怔的看著他,半個字也吐不出。


    對麵的程建新卻氣勢洶洶,如同一個小孩子,發現了心愛玩具被別人搶走的樣子。“你是誰呀,幹嘛跟著我妹妹?”他大聲喊著,忽然又停住了,搔搔腦袋,好像在自語:“不是妹妹,不能再叫妹妹,媽媽說要叫媳……媳婦的。嗯,對,媳婦。”接著他又理直氣壯的說:“這是我媳婦,隻能跟我一個人玩,你快點走開!”


    月華本沒有理會他的胡言亂語,但“媳婦”兩個字,還是刺痛了他的神經。他深深的望了一眼趙君,後者卻並未做出解釋,隻略略低了頭。難道趙君已經結婚了?這可能嗎?


    想想這些日子她的糾結與矛盾,她的刻意保持距離,她眼底的欲說還休。她心裏是有他的,他知道。可是她似乎有著極大的苦衷,他也能體會到。也許,這就是一切症結的所在?月華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看上去近乎三十歲而行為舉止卻像七八歲小孩子的人,就是趙君的丈夫嗎,月華不敢相信。


    “哥,你別這樣,我跟你回去還不行麽。”趙君無力的說。她還是妥協了,建新哥的出現,徹底粉碎了她心底僅存的一絲幻想。她沒有力氣再作戰,也不想讓建新哥再鬧下去,尤其是在校園裏,在先生麵前。


    “我看,我還是先走了”,月華開口道,雖然有滿腹的疑問,但他還是選擇不去深究。他迅速和趙君對視了一眼,又補充道:“試卷我幫你批,我會和同事們說你家裏有事。”趙君輕輕點下頭,看月華的神色如常,看不出他內心的波瀾起伏,也不知他會如何看待自己。不過他此刻還有心思考慮大局,而她整個人都亂了,已沒心思考慮那些,隻好由他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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