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招娣往家裏走的時候,大院這幫女人又坐在大樹底下。


    他們看見許招娣,相互傳遞幾個眼神,小聲叮囑幾句,鬼鬼祟祟的樣子讓許招娣有些無語。


    不用多想,他們肯定又開始說自己閑話了,真是閑得蛋疼。


    許招娣也不知道來者是誰,這個節骨眼上陳建國不在家,她隻能硬著頭皮上樓。


    一上樓,發現樓道裏坐著一個小年輕,這人跟許招娣在一個村,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不是小叔子陳保國嗎?


    陳保國今年二十二歲,初中畢業後就幫家裏掙工分。


    前幾年初中畢業時又瘦又小,現如今下地幾年,身高是長了不少,看著比之前壯實不少,不過還是給人一種又黑又高又瘦的感覺。


    他看見許招娣,整個人看著緊張不安,眼底甚至裝滿了震驚。


    他從樓梯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局促道:“嫂子。”


    許招娣看著比自己高大半個頭的陳保國,一時有些恍惚。


    他來得太突然了,以前在同一個村,每次見到人家,她都是揚著下巴用鼻子看人,現在大半年沒見,許招娣也有些不好意思。


    許招娣回神,說道:“門口小同誌說,你中午就來了,餓了吧,先跟我進屋。”


    許招娣說著,掏出鑰匙打開房間門,陳保國拎起腳邊一個發黃的布袋跟在許招娣身後進屋。


    他一進來四下打量一下,客廳裏幹淨整潔,看著就讓人很舒服。


    在他的印象中,許招娣這人被她舅舅舅媽寵得懶惰還嬌氣,可這次來看著跟之前不太一樣。


    當初家裏人決定讓大哥娶許招娣時,他們年長的幾個兄弟姐妹都不看好,許招娣這個母老虎壓根就配不上自己大哥。


    可誰讓他們家窮了,他們也是沒有任何辦法。


    這次來,這女人身材瘦了一大半,頭發比之前剪短了很多,人也是看著幹淨利落,一點都沒有以前邋裏邋遢的樣子,甚至言語之間更多的也是溫和。


    這讓陳保國很意外。


    看她這樣子,也不像是裝的。


    許招娣道:“你先坐,我去給你煮麵。”


    她進去廚房,洗了手給陳保國衝了一碗麥乳精,又拿了牛肉幹和火腿腸。


    陳保國看著桌子上的東西,眉頭皺了皺,心裏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們在老家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她倒好,嫁給大哥後跟著享福,這麥乳精和火腿腸,還有牛肉幹都是好東西,一般的家庭怕是買都買不到。


    陳保國眉頭皺了皺,沒打算吃。


    他聲音冷冰冰問道:“我大哥呢?”


    “你大哥去省城開會了,三四天前走的,應該過兩天就回來。


    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陳保國眼底閃過一絲失落,本來不生氣,可想到大哥娶許招娣回來,就是因為她爸借錢不還,最後把他這個沒用女兒抵給大哥,害得大哥跟這種女人要憋屈過一輩子,想想就氣憤,他對許招娣拉著一張臉,臉色沒好到哪裏去。


    “我不吃,這種好東西,我可無福消受。”


    許招娣一臉無語,得,這又來一個給自己添堵的。


    許招娣做了個深呼吸,說道:“你有話好好說,別在我麵前拐彎抹角。


    這些好東西,都是我朋友送的,我自己平時都舍不得吃。


    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我也沒指望你拿我當一家人,但你哥沒回來之前,咱們叔嫂之間,該有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你要對我,或者對這個家有什麽不滿意,等你哥回來之後,你直接去跟他說。”


    許招娣知道,有些話要說在前頭,免得事後又讓人誤會。


    陳保國一愣,這番話讓他麵上一紅,他確實有些過分,自己過得不如意,也不該盼著別人過得不如意。


    陳保國低頭,小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許招娣也有些無語,他們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說難聽點,雙方穿開襠褲的樣子都見過,但這年頭保守,再加上村裏人又喜歡閑言碎語,今天看你不順眼,明天看你不對付,麵上看著都笑嗬嗬,指不定人家在背後怎麽笑話你都不一定了。


    閑言碎語她聽多了,現在她不想惹事兒,更不想讓大院裏人笑話。


    許招娣看他風塵仆仆,身上的衣服也髒兮兮的,進來時都聞見他身上有味了。


    許招娣道:“這些你要是不吃,我去給你煮麵。”


    許招娣懶得再理會他,進去廚房麻利地洗了兩根黃瓜涼拌,煮了兩碗麵,麵裏頭加了肉臊子和荷包蛋。


    麵條端上桌,許招娣道:“趕緊吃,吃完我給你拿你哥的衣服,你回頭自己燒水衝個澡早點休息。


    有什麽事情,等你哥回來再說。”


    她倒是想給陳保國做點好的,但陳建國又不在家,現在天氣這麽熱,買啥都放不住,所以家裏除了掛麵啥也沒有。


    陳保國來的路上沒帶多少錢,在火車上也是啃著幹的玉米麵窩窩頭和紅薯幹,這一路上又渴又累,這會兒聞見飯香味早就忍不住了。


    那碗麥乳精他不想喝,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喝許招娣肯定會倒掉,最後他還是喝了。


    客廳裏隻有男人哧溜哧溜吸麵條的聲音。


    麵條裏放了紅油和肉臊子,陳保國家裏孩子多,還有弟弟妹妹在上學,他們也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平時別說紅油和肉臊子了,一個月吃一次細糧都算好的了,從小到大,就算是過年,他都沒一次吃過兩大碗加了肉臊子和荷包蛋的麵條。


    好吃,真的太好吃了。


    許招娣沒打算進去屋裏,這季節正是搶收的季節,陳保國突然找上門來,肯定是有什麽著急的事。


    許招娣試探性問道:“家裏小麥還沒黃嗎?這個時間點不是在搶收麥子嗎,你怎麽有時間來看你哥?”


    陳保國吃得太著急,聽到這個問題被嗆得咳嗽兩聲。


    許招娣進去廚房給他倒了一杯溫開水,神情淡漠放在他手邊。


    “喝點水,別嗆到。”


    陳保國低頭吸溜吃麵條的手一頓,又埋頭繼續吃。


    他是有事來找大哥,現在大哥去省城開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這事兒該不該告訴許招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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