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兩口子吃早飯的時候,田文君道:“你身邊要是有想複員轉業的,明年能走的就讓走吧。”


    陳建國心不在焉,聽到媳婦突然說這話,他猛地抬頭。


    “為什麽?”


    田文君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她道:“沒什麽,我隻是覺得情勢在變。


    現在國家發展越來越快,以後估計對選兵這一塊要求會更加嚴格,你也知道,要的都是優秀的人才,長江後浪推前浪,年紀越大就越是意味著被淘汰,與其沒有目的熬,還不如早點回去安排份踏實的工作。”


    陳建國知道,媳婦說的是實話。


    他心裏沉甸甸的,但麵上道:“好,我知道了,我回頭就告訴他們。”


    兩人吃過飯,田文君道:“我等會兒陪你一起送他們走。”


    “好。”


    江大海這邊,大早上去訓練場轉了一圈,他麵色不好,眼裏是血絲。


    轉身要離開的時候,陳建國就出現在身後了。


    江大海故作鎮定,掩住心底離別的哀傷,故意扯著大嗓門道:“哎呦喂,人嚇人嚇死人,你怎麽不吭聲?”


    “我找你一圈了,就知道你在這兒。


    沒出息,就知道你那點心髒受不了,平時那嘴就跟沒把門一樣說話難聽,我媳婦現在都說我跟你混的時間太久了,我這張嘴都快趕上你的嘴巴了。”


    這要是平時,江大海肯定已經反駁了,但今天他沒有,他一雙眸子變得濕潤起來。


    兩人互視一眼,都噗嗤笑出聲。


    江大海在陳建國肩膀上不輕不重一拳頭。


    “媽的,老子是真舍不得你們啊,但是我得為我媳婦和我兩個孩子負責。


    老陳,我走了,記住我上次跟你說的話,如有萬一,在戰場上保護好自己。”


    陳建國微微一笑:“我命硬,閻王爺不收。”


    江大海嘖了一聲,在陳建國小腿上踹了一腳。


    “嘖,我跟你認真說話了,麻煩你認真聽。


    別說你現在是團長,我今天出了這個門啥也不是,回頭你要是不照顧好自己,我有機會還踹你。”


    “你看看你,都要走了非要找揍是吧,給老子幹幹淨淨的褲腿上印了個地圖。”


    江大海笑,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來隊裏時,他們都是青澀少年,他們都有著一個夢。


    保衛祖國!


    報效祖國!


    當兵後悔一年,不當兵後悔一輩子!


    他江大海這輩子,遺憾雖有,但不會後悔。


    沒幾分鍾,張慶東和李偉也找來這裏了。


    幾個大男人,身穿綠色軍裝,站在西北這邊荒蕪的訓練場上,送別他們的,是一場無聲的大雪。


    這場大雪,仿佛要掩蓋住他所有的悲傷。


    馮秀娟和兩個孩子已經上了門口的大巴車,田文君和大院一幫女人站在門口送別。


    很快,江大海他們要走的一幫人,整整齊齊站在大門口,跟戰友告別。


    周政委和領導給他們胸口一個個佩戴大紅花。


    來的時候一朵花,臨走還是一朵花。


    江大海一直在憋著,但他的情緒再也繃不住,淚流滿麵。


    拉著家屬的車子先往汽車站走的時候,江小寶突然從車上跑下來,跑到田文君麵前抱了抱田文君。


    “田阿姨,我會想你的,我也會想小雪雁的。


    你幫我把這個交給她可以嗎?”


    田文君心口觸動,悶悶的,像是被人用力砸了一拳。


    她低頭一看,江小寶手裏捏著一塊白色磨得光滑的鵝卵石。


    田文君微微一笑,接過江小寶手裏的石頭。


    “好,我幫你交給她。


    小寶,回去後好好學習,將來你和小雪雁還會有機會見麵的。”


    江小寶堅定地點頭,轉身跑上車。


    一旁的兩個婦女笑道:“小寶這小子,小小年紀就看上雪雁了。”


    另一個婦女道:“就是,現在的小娃娃想得可真多。”


    田文君聽到這話皺眉,但多的也沒說。


    馮秀娟在車上淚流滿麵,感覺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樣。


    江大海他們走了,雪越下越大,門口送別的人都逐漸離開,陳建國和張慶東幾個人看不見軍綠色的大卡車時,這才往回走。


    陳建國的心空了一半,身邊的熟人都要走完了。


    張慶東突然也羨慕他們地離開了。


    但眼下,他還想拚一拚。


    就像她的小晚義無反顧學醫,又義無反顧去挖墳一樣。


    反正,人活著一輩子就是衝勁兒。


    愛情也好,友情也罷,事業也罷,喜歡就大膽地去想,去做,去追。


    失敗了又怎樣?


    大不了就是從頭再來,有啥怕的?


    陳建國轉身的時候,對張慶東道:“你啥時候走?”


    張慶東瞪著眼睛道:“你不走我就不走,你盼著我走啊?


    你是怕我上你家來蹭飯吧?”


    陳建國道:“蹭個屁,我媳婦現在不在家,你還指望我給你做飯?”


    田文君看著兩個大男人鬥嘴,無奈一笑。


    她默默跟在後麵。


    陳建國走到通往隔壁訓練場的小門口時,才想起他把自己媳婦丟在大院門口了。


    他嘀咕了一句糟了,緊張地回頭,才發現田文君跟在身後。


    他麵色一鬆,笑道:“媳婦,你啥時候進城?”


    “中午吧。”


    陳建國道:“下午吧,下午我跟老周打聲招呼,開車送你進城,這麽大雪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


    再說了,我好久都沒看孩子了。”


    田文君道:“那行吧,中午給你包餃子。”


    一旁的張慶東羨慕得捶胸頓足。


    他道:“嫂子,有我份吧,我幫你洗碗。”


    陳建國瞪他:“不要臉,都有孩子了臉皮還這麽厚,整天就知道蹭飯。”


    張慶東有些委屈:“我是有孩子了,但我也是個人啊,我總得吃飯補充能量吧。”


    “上食堂吃去。”


    田文君看著兩個大男人鬥嘴,無奈一笑,兩人從小門裏進去了,她都能聽到他們鬥嘴的聲音。


    或許大概,此時此刻,他們隻能用這種方式掩蓋他們心中的難過和哀傷吧。


    田文君回來,就一個人慢悠悠包餃子。


    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早晚有一天,他們也是要離開的。


    趁著自己還有機會,就努力掙錢,給陳建國也能少一些負擔。


    這就是田文君眼下唯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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