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秉謙帶著一副眼鏡,眼鏡腿已經折了一半,胡亂拿布條子係在耳朵上,聽了這話,隻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眯縫著眼鏡,打量了一會,才恍然道:“你,你是老王的那個小徒弟。”


    停頓了一下,才又問道:“你,你要帶我去哪裏?”


    說完這句話,不等薑致遠回答,忍不住苦笑道:“我還有什麽可問的?去哪裏不都一樣?行了,我也不為難你,走吧!是現在就走嗎?”


    薑致遠猶豫了一下,看何秉謙現在搖搖欲墜這個樣子,真擔心他的身體。


    而且天色晚了,為了安全起見,也不能連夜趕路。


    扭頭看向錢愛國。


    錢愛國十分有眼色,立刻道:“現在天色晚了,連夜趕路不安全。咱們這農場附近可有狼,都是大半夜的出來,這玩意碰到了,可不得了!要不你們就現在咱們農場招待所住一晚,明早再出發?”


    薑致遠考慮了一下,安全第一,點頭道:“那就麻煩錢主任了!給我們安排兩間房間,然後送一點熱飯熱菜還有熱水。”


    說著從兜裏掏出了糧票和錢,塞給了錢愛國。


    錢愛國捏著手裏的全國糧票,還有錢,暗歎了一聲京城來的人就是大方。


    忙將人往招待所裏引。


    這農場的招待所,一般都是招待來探親的人,當然能來這個地方探親的人也不多。


    也就三間平房,環境自然不能跟外麵比,可比何秉謙住的草棚要強上百倍了。


    薑致遠跟何秉謙一間房,其他三個士兵一間房,就住在隔壁。


    有錢愛國出麵,很快,就送上來兩盆二和麵條。


    是的,兩搪瓷盆。


    上麵淋了一層辣椒油,聞著噴香。


    別說何秉謙幾乎沒吃飽過飯的人,就是薑致遠和三個士兵,這一路都是啃幹糧,聞著這熱湯麵的香氣,也忍不住流口水。


    除了兩盆麵,幾個大碗和一把筷子,還送了兩個大蒜頭。


    錢愛國見薑致遠看著那蒜頭不解,解釋了一句:“吃麵不吃蒜,香味少一半!你們聽我的,咱們這麵條,就得配蒜吃,一口麵條一口蒜,那叫一個香!”


    然後十分識趣:“你們先吃,不夠再喊一聲,我還有要回辦公室辦點事,看到辦公室沒,就在前頭,有事就招呼一聲。”


    說完就告辭而去。


    薑致遠將錢愛國送到了門口,回頭,就看到何秉謙和三個士兵都眼巴巴的正看著那兩盆麵咽口水。


    給何秉謙盛了一碗麵放在他麵前:“您老先吃。”


    有了薑致遠動手示意,其他三個士兵才動手給自己盛麵。


    何秉謙看著那一碗麵,不自覺的吞咽了口水,才道:“看在老王的麵上,就算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給我痛快話吧,這是不是我最後一頓飯了。”


    薑致遠盛麵的手一頓,苦笑:“何先生,您誤會了!我是奉命接您回京城的!您的問題上麵已經已經查清楚,給您平反了——”


    本來已經麵露毅然決然赴死之態的何秉謙,一下子傻在了那裏。


    好半天後,眼圈也紅了,一行渾濁的淚水流淌過他黢黑蒼老疲憊的麵容:“你,你說我,我平反了?”


    薑致遠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了一份文件。


    上麵寫著“京政人(1977)27號”《關於撤銷何秉謙同誌曆史問題的決定》,將它遞給了何秉謙。


    何秉謙哆嗦著手接過了文件,努力想看清楚上麵的字。


    隻可惜眼前一片模糊,他熟練的揪起衣角,將眼鏡片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後,再努力去看,終於看清楚了上麵的一行大字。


    別的不說,隻看文件上已經稱呼他為何秉謙同誌,就知道這是恢複了何秉謙的黨籍,又撤銷了曆史問題,那就是真的替他平反了。


    這喜訊來得太過突然,何秉謙隻覺得有些承受不住,眼前一陣暈眩,似乎在夢中。


    “我,我真的平反了?”他喃喃自語,似乎在問自己,又似乎在問別人。


    薑致遠冷靜的握住了何秉謙的手:“是的!何秉謙同誌,您已經被平反了!京城那邊現在需要您回去主持一項工作,所以特派我來接您回去!您放心吧!”


    何秉謙怔了一會後,回過神來,抱著那一張文件,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來。


    那哭聲,聽著真是令人心酸。


    旁邊的三個士兵,早就放了下碗筷,眼圈也都紅了。


    薑致遠也喉頭發硬,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滿屋子裏五個大男人,寂靜無聲,隻聽何秉謙從嚎啕大哭,到無聲哽咽,都心有戚戚然。


    好半天,薑致遠見何秉謙平靜下來,才上前扶起他:“何秉謙同誌,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往前看,都會好的!”


    何秉謙此刻心緒平息了下來,點了點頭:“一時失態,讓你們見笑了!”


    薑致遠忙道:“人之常情,先生乃是性情中人,何出此言。”


    兩人客套了一番,這才想起吃飯。


    麵雖然有些坨了,不過大家都不是矯情的人,如今這個時候,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挑什麽挑?


    大家又端起碗來,開始吃麵。


    別看何秉謙瘦,胃口可不小,一氣吃了三大碗,還意猶未盡。


    還是薑致遠攔住了:“晚上了,吃太多未免積食。”


    何秉謙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了碗筷,老臉一紅,解釋:“不瞞你說,我從下放那日起,就沒吃飽過——”


    說完,歎息了一聲。


    薑致遠如何不知?他當初為了調查間諜一事被下放到團結大隊,條件比何秉謙好多了,自己又還年輕力壯,都饑一頓飽一頓的。


    此刻感同身受,也歎息了一聲。


    不過兩人都是情緒內斂之人,何秉謙先前驚喜來的太過突然沒控製住,發泄了一番,此刻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


    也就隻說了一句,揭過不提。


    三個士兵將剩下的麵條都掃蕩光了,將盆和碗還到了廚房,又打了兩壺熱水給何秉謙用。


    兩個人去休息,留下一個人在外頭站崗。


    兩壺熱水,已經是錢愛國格外通融了,畢竟農場裏水資源寶貴。


    何秉謙身上的衣裳已經結了厚厚一層垢了,也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


    隨便擦洗了一下,換上了薑致遠帶來的幹淨衣裳,終於有了點人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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