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今天去聽講座嗎?”


    “去,今天得快點看完資料,我對物種起源的觀點很感興趣。”


    “真想去聽聽達爾文的高見啊,可惜這次他沒來。”


    閱覽室的台階處的對話聲伴隨著一大波急促的腳步,很快他們就能通過台階走到門口。


    而這場死亡就在距離門口不到三十米的長柱凸起的陰影處,若聽到動靜看過來,是會發現的。


    嗓子裏發出嗚嗚嗚得如同狂風透過窗戶縫隙的聲音,身體扭動得像被抓住的泥鰍。


    咚咚咚!


    章老爺拚了命地踢腿,踢到了牆壁上,踹到地上,褲腿在風中撲騰著,竭盡全力發出聲音。


    而男人顯然在穿越過來的這一個月內積累了頗多的殺人經驗,並不慌,猛地背過身去,一彎腰,就用背部的力量將章老爺整個提溜了起來。


    前後不到三十秒。


    這種勒法與上吊一致,比悶著要快得多,準確地說,過了十五秒這個坎,男人發現後背極其劇烈掙紮幾下後猛地一沉。


    章老爺整個軟了下去。


    一聲滴答的聲音傳來。


    像水滴。


    緊接著,滴答滴答,又是幾聲。


    低頭一看,應該是屍體裏的尿,也不知是臨死前嚇的,還是本就憋了泡,肌肉一鬆就流出來了,還溫熱的。


    男人並未動彈,而是保持著這個姿勢持續了整整三分鍾,這才將屍體丟到了地上。


    死透了。


    手在衣服上蹭了下被繩子勒出的血,彎腰將屍體手上的兩枚戒指取了下來,取的時候,手部肌肉因為之前過於用力過猛而陣發性顫抖,但不妨礙。


    伸進屍體腹部衣服內,掏出個布袋子,裏麵的金錠子沉甸甸的。


    “好金子,謝了。”掂了掂,他將金子塞入懷裏。


    又摸出了一份隨身攜帶的身份文件,上頭寫著大清國商人,名章片裘。


    商人怎麽可能拿得到圓明園的珍寶名錄?


    名字倒挺好。


    片裘,吉光片裘,意思是殘存的珍貴文物,挺應景。


    微微鬆了口氣,今日運氣不錯,得了東西,還得了新身份。


    名字:章片裘。


    職位:大清國古董買賣商人。


    “好名字,謝了。”他邊說著,邊將文件也塞入了懷裏,“以後,我就叫章片裘了。”


    起身要走的時候,一隻黑貓躥了進來,按傳統,遇大事的時候若見著黑貓,不吉利。


    新章片裘扭過頭,看了看死章片裘,屍體眼珠子凸起,一副死不瞑目定要索命的樣。


    “怎麽,變成鬼也想纏著我?”他壓了壓帽簷,抱起箱子,“那就纏著,我能安然地進來,就能抱著這箱子東西順利地離開。”


    防火長廊處,走出了一位穿著黑色馬甲的大清國人,手裏抱著的箱子黝黑發亮,腰杆挺得直直的,看著有些悠閑,仿佛來遛彎兒的。


    哐當一聲。


    一個急急忙忙的中年人撞到了章片裘的身上。


    “對不住了,先生,沒撞到您吧?”這中年人四十出頭,滿臉的絡腮胡,上頭還沾了些餅幹碎,聽口音是個德國人,很是禮貌。


    這讓男人很意外,畢竟這是1860年,中國人是沒有地位的。


    讀書卡掉到了地上。


    男人瞥了眼,這讀書卡正麵朝上,寫著:卡爾·馬克思博士。


    卡爾.馬克思?!


    曆史書上那個馬克思嗎?!從時間上來推斷,1860年,他的確常年泡在大英博物館的閱覽室。


    “您的讀書卡掉了。”男人眼疾手快地撿起讀書卡,翻到反麵看了眼。


    上頭寫著:索荷區第恩街28號。


    渾身的血瞬間湧到了腦袋上,的確是他!


    他的家距離這不遠,穿過索荷廣場和牛津街,步行十幾分鍾就到大英博物館,而這個地址正是索荷區第恩街28號。


    “您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見這東方人拿著讀書卡一臉愕然地瞪著自己,馬克思問道。


    “呃,沒有,幸會幸會,給您。”男人連忙將讀書卡遞了過去。


    馬克思點了點頭,並不知眼前這人幸會什麽,沒時間閑聊,疾步朝裏走去,消失在了視野裏。


    男人站在原地,一直以來,他自持穩重,但此刻卻控製不住內心的狂湧,眼底也溫熱了起來。


    活,是活不到新中國成立了,或許,這是他靠近新中國的唯一一次。


    接下來漫長的曆史裏,便全是屈辱了。


    “在這屈辱裏,找找突破口吧。”男人緊了緊眉頭,目光看向了博物館。


    不多會兒,一個裝書的馬車從馬道駛出,上頭的油布拱起,濃霧已經散去,馬夫罩著的風衣似乎大了些,從頭到腳都裹著,速度快,晃眼就離開了。


    ------


    黑貓酒館,正熱鬧著。


    幕間短劇剛剛收場,跳舞拉開了帷幕,一些藝術家則在另一側安靜些的房間內喝起了咖啡,外頭還有人很接地氣地修麵。


    當然了,一些見不得人的買賣,就在後頭。


    “上帝啊,你的皮膚真好。”


    “琳娜,讓我瞧瞧,你這個小寡婦……”


    後頭有通往酒窖的門。門口,兩名美國黑奴在那守著,而就在門後頭,一名美國男人則飛速地褪去半截褲子,激動得渾身黃色的毛發都豎了起來,他的麵前,是黑貓酒館的老板娘琳娜。


    寡婦,漂亮得遠近聞名。


    多國血統裏,應也有東方血統,一頭卷發卻黑得像綢緞,碧綠的眸子卻又像極了野貓。


    寡婦,風情得遠近聞名。


    至於這男人究竟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不是貴族的寡婦要開著酒館的營生,左右逢源以及上下打點,是常態。


    “急什麽?今晚,我都是你的。”琳娜的手拂過那人的臉,無比風情地微笑道,手往後推了推他。


    門口的兩名黑奴咽了咽口水。


    這時,一個東方男人背著鼓起很高的油皮袋子走了進來,瞧了眼後,便大步往酒窖走去。


    “先生,這邊有事,不能進去。”


    “哎!先生!不能進去!”


    春色就這麽被打斷了,美國男人罵罵咧咧的,而琳娜則頗為感激地撇了他一眼。


    男人對這兒很是熟悉,徑直走到了酒窖最裏頭,將背著的油皮裹著形成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


    “你不怕他一槍崩了你?”琳娜走了進來,靠到酒桶上。


    男人不言語,隻是嘴角勾了勾,輕聲笑了下。


    “如果不是我安撫他,說晚上陪,這會兒你已經是一具屍體了。”琳娜揮了揮扇子,空氣有些冷,酒窖裏咕嚕咕嚕的全是發酵的聲音。


    “他不敢殺我,一個美國人而已。”男人語調輕鬆,聳了聳肩。


    此時的美國雖然北方工業發達,但還是黑奴製度,南北戰爭要在明年才會爆發,內部一團糟,在大英帝國的霸權對比之下,的確不強。


    “他在這邊有背景。”琳娜挑了挑眉。


    “若真有大關係,他就不會來你這個小酒館了,不是嗎?”男人一語道破。


    琳娜手中的扇子飛速地扇了扇。


    她是相信他的判斷的。


    記得二十多天前,這東方人發著高燒請求她賞一碗飯,旁人覺得這是個豬玀,上門討飯很不吉利,恨不得一棍子打死他,但琳娜卻不這麽認為,不僅給了吃的,還騰出了一間房讓他暫住。


    接下來短短幾天內,他就展現了旁人沒有的睿智,畫了酒館舞娘的畫像,在門口齊齊擺開,還弄了套競爭機製:誰當晚賣的酒水多,誰的畫像就在最中心的位置。


    “這叫c位,center。”


    “舞娘會為了c位置更用心跳舞和推銷酒,而客人可會為了得到c位的女人,賣酒時多了一份虛榮和競爭。”他這麽解釋。


    居然挺管用。


    營業額輕輕鬆鬆翻了倍,黑貓酒館這個定位低端的酒館在當地也有了些名氣。


    他還弄來了一把槍,上頭有貴族的名字,真是不要命了。


    想到這,琳娜臉上浮現出嬌俏的笑容。


    隻是,這人總是琢磨不透,一會兒來,一會兒走的,從不打招呼,連名字叫什麽都不告訴她。


    “說得好像你為了我好似的,但名字都不告訴我。”琳娜懟了一句。


    “我叫章片裘。”男人說道。


    琳娜手中的扇子靜在遠處,她很是吃驚,要知道之前問過,他緘默三口的,連個姓都撬不出來。


    “呦,這次知道編個假名字糊弄我了?”琳娜手中的蒲扇飛速地扇了扇,又懟了句。


    一張身份文件遞了過來,共兩頁,一頁用英文寫著章什麽的,她對東方人的名字也就止於記住姓而已,而另一頁是中文,更是天書。


    上頭,蓋了紅章,還不止一個,是真的。


    “商人?”琳娜皺起眉頭,沒好氣地將文件丟了回去,不用說,十有八九是偷的或搶的,跟那把槍一樣。


    她看著他,這才發現他換了身衣服,黑色的馬甲看似普通卻油光發亮,也不知是什麽材質,居然還繡了低調的紋路。


    目光落到了他帶進來的那袋子東西上,滿滿一大袋子,鼓起很高。


    酒窖內很是安靜,隻有葡萄酒發酵的咕嚕咕嚕聲。


    章片裘彎腰扯開油皮,琳娜隻覺得腦子一麻。


    油皮袋子裏有三件瓷器,一白二青,看不太清楚,但旁邊還有個翠色的鳳冠,她雖然不懂中國文化,但眼睛沒瞎,就這波光粼粼的,便知是極好的東西。


    “博物館失盜,是你幹的?!”她驚愕的叫聲充斥著整個酒窖。


    這兒距離大英博物館不遠,中午的時候就聽到客人們議論紛紛,說是大英博物院丟了好幾件文物,有一具屍體,還有一個叫佐羅的馬夫被打暈了。


    那竊賊,大概率是搶走馬車,把東西整個運走,極其囂張。


    “什麽失盜?沒有的事。”章片裘語氣鎮定,指了指地上的珍寶,“這都是我老家的東西。”


    ……


    琳娜動了動唇還想問什麽,卻被章片裘打斷了。


    “我叫章片裘,是一位來自大清國的古董買賣商人。”他語氣嚴肅。


    “誰信?”琳娜皺起眉頭。


    再一次看向了地上那堆珍寶,內心的不安翻騰了起來,下意識扯了扯胸口的衣物,白皙的皮膚上泛起了一層淺淺的汗珠。


    “你最好相信。”章片裘看著她,臉上沒什麽表情,這讓琳娜想起了老家濃霧裏的湖麵,寧靜卻也壓迫。


    酒窖內葡萄酒發酵的咕嚕咕嚕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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