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月底,英格蘭的天氣像鬼打牆。


    上午熱,下午就刮起了寒風,就像一把刀在麵上刮。


    附近的大學在準備遊行,學生們手中揮舞著最新的報紙。諸多報紙頭版頭條很是統一:《大清國鐵帽子王僧格林沁虐殺使者和記者》


    飄揚的橫幅寫著:


    隻有靠武力才能打開東方古國的通商大門!


    聲援聯軍,為自由、公平、複仇而戰!


    還有一個橫幅,則是畫了一條龍,龍張牙舞爪的,邪惡非常。


    雖說對於大英帝國的百姓來說,近百年來打的仗和殖民地實在是太多了,數不清,但這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狠人:居然虐殺記者?!


    英法聯軍是一支怎樣的隊伍?這可是經曆了拿破侖戰爭、印度戰爭、非洲戰爭,經驗極其豐富的近代軍隊。


    僧格林沁,究竟是哪裏來的膽子,居然敢虐殺?


    “這是要決戰啊!”


    “決戰?單方麵碾壓吧……印度兵不是說了麽,那就是一群家禽。”


    “就是,家禽,哈哈,真會比喻啊。”


    “他們是怎麽想的?科技這麽落後,我看報紙上說,他們的槍支一次隻能一發,還時不時啞火,就這,還敢反抗?”


    “揮舞著刀衝過來……”


    街頭巷尾,民眾們議論紛紛。


    短短的一個月,大英博物館已經舉辦了四次蒙古展,一次東方古物展,七次專家研討會和數不清的學生討論會。


    而酒吧一條街則清一色掛上了被劃了紅色大叉的蒙古棋和中國龍,店內的酒名也透著濃鬱的東方風,其中名為‘僧格林沁頭骨酒’最為暢銷。


    《無知的大清國鹹豐皇帝下令反擊!》


    《大清國無視自由貿易與通商戰爭條約,大決戰即將拉開帷幕!》


    《僧格林沁狂妄高喊:他在,鐵長征在,來犯者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宰一對!》


    伴隨著戰況的不斷推進,報道蜂擁而至,無不例外地將大清國描述成邪惡方。而僧格林沁則以極度醜陋的戰爭犯形象,出現在各大報刊上。


    伴隨著戰爭的推進,學生們開始走上街頭紛紛聲援政府和軍隊,民眾們也熱血高漲,本地排斥大清國人的情緒達到了巔峰。火把、石頭、牛糞等一切可以丟的東西,丟到了遠洋而來的老爺們的宅院內,而英國管家、英國仆人的價格水漲船高。


    深夜,老爺們開始搬家。


    離開讓人嫉妒憎恨的大宅院,搬到樓房裏小房子裏去,這個時期電梯雖然已經被發明出來,但由於用蒸汽機驅動,很不穩定,並未普及。


    房子都不高,且越高的樓層租金價格越低。住得高雖然不方便,但這樣起碼不會被外頭的人攻擊,頂多被同樓的居民排擠而已。


    縱使再萬貫家財,在大英帝國的老爺們也隻能夾著尾巴做人,離開豪宅,搶購這種高樓的頂層。


    淩晨,一些無家可歸的大清國仆人出現在了街上,瑟瑟發抖地躲在各個角落裏:房子小了,人不夠住,奴才們就被趕出來了。


    橫豎簽了死契,不殺了他們已經足夠仁慈。再說了,這可是大英帝國,這兒的法律不會保護遠方的奴。


    “姐姐,我好冷……”


    “噓,小聲點,附近有英國人。”


    “老爺太狠心了,居然就這麽把我們趕出來!連半點盤纏都不給!”


    “我倒是帶了點,小聲點,別讓白人聽到了。”


    “現在是晚上,晚上好躲,白天怎麽辦!”


    被趕出來的下人們蜷縮在一起,躲在陰暗處無聲哭泣著,地上翻滾著報紙,一人撿起來看了看。


    不懂英文,但戰場上發過來的圖片還是看得懂的。


    照片上,清軍大炮附近全是清軍的屍體,上半身炸飛了,一些大腿仿佛被炸熟粘在在炮上。


    仔細一看,原來他們的大腿是被綁在大炮上的,想來,這是僧格林沁的作戰方式:寧死不退。哪怕你想退,也無法退。


    另一張照片拍攝的是正舉起白刃衝鋒的蒙古勇士,鏡頭瞄準了他們的腰間,纏捆著的竟是鼓鼓囊囊的火藥袋。


    “手臂上纏著線,做什麽用的?”


    “這叫引爆線,一扯,腰間的火藥袋就會炸。”


    “那豈不是騎兵也會死?!


    “何止人,你看,馬肚子都炸開了。””


    蜷縮的角落瞬間安靜了下來,隻聽得秋風蕭瑟,遠遠地,傳來了酒鬼們的歌聲。


    “會贏嗎?”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眾人安靜了下來,從報紙上的圖片可以看出,僧格林沁和他的蒙古騎兵們是視死如歸的,戰爭也很是慘烈,但能不能贏……


    看報紙上的分析,聯合軍已經靠近了八裏橋,而那科爾沁親王的帥旗飄揚,據說清軍已經展開了殊死搏鬥的準備,至於僧格林沁……記者們還沒有得到最新的前方消息。


    總之,大決戰即將來臨。


    沒人回答是否會贏,而是安靜了幾秒後,大家抽泣了起來。


    “哭是沒用的,我們想想辦法,聽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這時,一個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伸出手指著遠方,“但是要穿過喧鬧的酒館街,白人很多。”


    淩晨兩點半,熱鬧的酒館街伴隨著最後一家打烊,安靜了下來。


    靜謐黑暗的街道上出現了一群大清國人,他們蜷縮著身體,盡可能地讓自己貓起來,全部緊閉著嘴急速前行。


    “有人!”


    伴隨著低聲,幾人嚇得立刻躲到陰影處,而對麵那幾人顯然也被驚嚇到了,或躲到廊柱後頭,或跪下抱著頭。


    “同胞!是同胞!”


    膽子大的定眼看了看,清一色的黑頭發黃皮膚,長鬆一口氣。


    淩晨三點半,酒館街已經陸陸續續來了好多大清國人,他們清一色提溜著單薄的包裹,在秋夜裏瑟瑟發抖。


    “你們去哪?”


    “黑貓酒館,你們呢?”


    “我們也去黑貓酒館。”


    ------


    警察局內,深夜巡邏小隊裏新來的警員行色匆匆,一進門就立刻走到長官室興奮不已地匯報,“報告長官,酒館街好多鬼鬼祟祟的人。”


    長官拉開門,慵懶地斜著眼睛看著這位年輕的剛剛入職的警員,隻見他雙眼鋥光瓦亮的,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架勢。


    “豬玀而已,不礙事,你就假裝沒看到。”長官吐了個眼圈,不急不慢的。


    “假裝沒看到?”警員滿臉疑惑。


    “對,他們不會做別的違法的事,不過是去投奔黑貓酒館而已。”


    “不抓嗎?大半夜的。”新來的很是失望。


    “抓?”


    長官仿佛聽到了有趣的笑話,他伸出手拍了拍新來的頭,正要繼續說什麽,隻聽得外頭一陣喧鬧,伴隨著馬匹嘶鳴,一群人飆著髒話進來了。


    意大利口音。


    “mafia?”新來的長官豎起耳朵,說出了這個單詞:馬菲亞。


    馬菲亞,也就是意大利黑手黨的英文名稱。


    “對。”長官臉色瞬間變了,他連忙堆起笑容,腳步加快朝著大門口走去。


    今年年初,加裏波蒂統一意大利,西西裏島並入意大利王國,意大利黑手黨聲名大噪。


    雖然他們在英國還不流行,但誰不知道他們的手段有多駭人?保護費、謀殺、幫派合作甚至領地統治——對於意大利人民來說,有時候相信政府還不如相信黑手黨。


    而政府,不但對黑手黨的這些違法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經常需要求助他們來管理治安。


    新來的警員也跟了上去。


    “嘿,哥們。”長官遠遠地伸出手。


    隻見大門口來了七八個背著槍的意大利人,手中拿著馬鞭敲著大腿,就這麽晃蕩著走進來。


    “嘿,老弟,好久不見。”為首的一位是個30出頭的有著鷹一般眼睛的男人,他叫傑瑞.穆楠,道上的人都叫他傑哥。


    傑哥與長官握手、撞肩後,目光看向了新來的。


    咻……


    他衝著新來的很是粗魯地吹了聲口哨。


    “你好。”新來的雖然對這幫惡霸這麽囂張地進入警局很是反感,但長官對他們這麽熱情,也不好說什麽,打了聲招呼。


    “嗯?”本往裏走的傑哥停下腳步,聽出了口音,問道,“你是法國人?”


    “對,法國人。”新來的點了點頭。


    傑哥皺了皺眉頭,這一群意大利人都皺了皺眉頭。


    呸。


    幾人往地上吐了口口水。


    這實在是太糟糕了,對於一名警察來說,這群混蛋囂張走入警察局也就算了,居然還在聽到他是個法國人後,當著麵吐口水。


    這一看,就是針對他。


    年輕的警員咬著牙根,看向自己的長官,原以為這位在警局幹了多年的領導會幫他說點什麽,至少維持下警員的尊嚴。


    沒想到長官撓了撓頭,眼睛撇到一邊,假裝沒看到。


    “法國人怎麽了?”年輕氣盛的警員咽不下這口氣,上前一步問道。


    啪,脆響。


    傑哥一巴掌扇了過去。


    警員被打懵了,原地杵了兩三秒都沒反應過來,剛要說話。


    啪,脆響。


    傑哥反手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沒怎麽,就是討厭法國人,我們西西裏人討厭法國人,懂?”傑哥叉腰,邊說話邊抬著下巴看著他。


    警員一手捂著臉,驚愕地看向傑哥,下意識又看向長官。


    長官往左邊走了幾步,依舊假裝沒看到、沒聽到剛剛的脆響,抬眼65°,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


    警員的臉泛起青紅,他是個年輕人,這幾天剛入職警察局,雖說早就知道這是個高危職業,但他內心是有夢想的,再說了,年輕,自然氣盛,手猛地摸向槍。


    速度不夠快啊,活在和平巴黎的年輕警員怎麽可能鬥得過在西西裏實戰中跌宕起伏的黑手黨?他的手剛摸到槍,意大利人的七把槍就抵住了他的身體,並將他死死地扼製在地上。


    “哎,奇怪,我的貓呢?”長官往右邊走了幾步,不再看著天上,而是彎腰滿地找,邊找,邊朝著牆那邊走去。


    顯然,老練的長官知道這群西西裏來的黑手黨並不會在警察局開槍,他們隻是要整一下這個敢藐視黑手黨的年輕人,讓他吃點苦頭罷了。


    “哎,哥們,等會兒。”傑哥喊道。


    長官嘎然止步,回過頭來,這下不能假裝沒看到了,他衝著警員尷尬地笑了笑。


    事到如今,警員雖氣盛,但很是聰明,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無奈地長歎一口氣後垂下了頭,手離開了槍支,舉了白旗。


    “什麽事?”長官問道。


    “黑貓酒館。”傑哥從植被裏扯出一根草,嚼在嘴裏,草的那端伴隨著他的咀嚼上下浮動著。


    他的手揮了揮。


    手下人的槍離開了那名警員。


    傑哥一腳踩到旁邊的石墩上,一手撥開了皮質的大衣——黑手黨最喜歡穿皮質的大衣,這可是稀罕貨,純手工的,悍得很。


    “東街那邊有家黑貓酒館。”傑哥說著,指了指酒館的方向,“你派幾個人,跟我一起去。”


    又是黑貓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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