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息,歎息,再次歎息。


    無數的歎息音形在樂團之間流淌而下。


    正如同真人的歎息一般。


    那麽的憂愁,那麽的無奈,那麽的讓人感覺到憐惜。


    音樂,很漂亮,也很憂愁。


    如此漂亮且憂愁的音樂,似乎應該給予非常複雜的指揮。


    但是,並沒有。


    陳秋的手臂輕微地揮動,打著最為簡單的節奏。


    他將所有的情緒全部濃縮在最為簡單的節奏之上。


    但是,明明看上去那麽簡單的揮手,卻給予了眾人一股完全不同的感覺。


    音樂之前的情緒在逐漸融合。


    音樂之中所有的離調轉調變調以及終止的細節,似乎全部都被陳秋給濃縮。


    但是實際上當你認真仔細地去聽,去分析。


    你就會非常驚訝地發現,音樂之中的那些細節並沒有糊在一起。


    相反,這一切在陳秋的手下顯得那麽的井井有條。


    就如同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一般,音樂瘋狂的前進,帶來極度婉轉柔和的情緒飄散。


    陳秋手中的指揮棒在弦樂以及管樂之間搖擺,給予雙方肯定的視線。


    音樂也如同乒乓球一般,在弦樂和管樂之間快速穿梭。


    趙梓潼的眼睛完全睜大了。


    她演奏過這一首作品!


    她帶著自己手下的團隊,演奏過這個作品!


    她甚至還帶著自己手下的團隊,用這個作品,拿下了今年海城這邊通向全國大賽的入場券門票。


    然而,她能夠非常清晰地聽到,陳秋這一首作品和她演奏之間作品的區別。


    陳秋的處理,更細膩,更大膽,更婉轉,更漂亮!


    比如說一個dd7轉k46的終止,她隻是簡單的給予了一個終止的感覺,並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然而在陳秋的手中,這個dd7轉k46的終止,並非隻是簡單的終止,而是代表著一種失落,一種痛苦。


    這個感覺很奇怪,似乎並不是傳統浪漫主義所代表的終止,而是一個偏向於更為傳統,更為古典的感覺。


    對!


    古典主義時期的感覺!


    趙梓潼的眼睛一亮,她感覺自己抓到了一點什麽,可是卻又沒有完全掌控。


    因為太快了。


    細節太多了。


    每一分每一秒的演奏,都是那麽的細膩,細節都是那麽的通透。


    音樂的感覺都是那麽的漂亮。


    陳秋就如同舞台上的帝王一般。


    他站在舞台之上,舉手投足之間,音樂之間的一切都在跟著他的步伐前進,跟著他的想法在詮釋。


    不,不對!


    趙梓潼聽到這邊,用力搖頭,這個地方不對。


    並不是樂團之中的一切都在跟著他的步伐前進。


    陳秋手中的音樂其實和她之前所演奏出來音樂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她能夠很輕鬆的帶動樂團的前進,這個是她自己引以為豪的特質,也是她敢於和自己的父親說自己有天賦,未來能夠帶動一整個樂團前進,並未有機會成為頂級指揮家的本錢所在。


    所以,她對於樂團和指揮之間的默契,其實非常清晰。


    她知道什麽樣的感覺,是樂團跟著指揮的步伐在前進。


    什麽樣的感覺,是樂團沒有跟著指揮。


    現在她麵前的樂團,海城二團,除了有限的幾個人外,其他很多人都沒有和這位指揮特別的貼合,他們隻是在努力跟著陳秋的步伐,注視著陳秋的指揮,去演奏。


    換句話說,這個樂團,沒有徹底凝聚。


    然而……


    樂團卻並沒有散。


    樂團完完全全地貼在陳秋指揮棒的指尖,跟著陳秋的步伐,前進。


    就如同凝聚在一起一般。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


    趙梓潼的目光中出現了迷茫,以及思索。


    她陷入了沉思,隨後瞳孔不由得放大。


    等等,難不成……


    她的視線突然望向正在那邊指揮樂團的陳秋,看著陳秋一點一點地帶著樂團前進,不由得愣住。


    難不成,是陳秋帶動他們樂團前進?


    陳秋通過技術,在帶動樂團的前進?


    她逐漸愣住,隨後仔細看陳秋的手勢,注視著陳秋對於樂團的指揮,然後視線,有些凝滯。


    陳秋的手勢,陳秋的視線,陳秋的動作。


    全部都在對樂團指引!


    沒有任何一絲絲多餘的動作。


    例如陳秋一開始手臂揮出去的動作。


    似乎看上去隻是簡單地讓樂團將音樂做出一種丟出來的感覺。


    但是實際上,陳秋的手臂揮動,是掃過一圈弦樂部分的,視線也是和弦樂部分接觸的。


    然後當他手臂回來的時候,指尖的指揮棒,也已經指向管樂部分。


    而管樂也在這個時候接觸到了陳秋的視線,同時開始演奏。


    雖然他們整體沒有完全和指揮一心,也沒有達到她所能表現出來的團魂。


    但是,但是……


    但是陳秋居然純粹用技巧,以及對於音樂的熟練度,將他和樂團之間不夠完美配合的這個點,給徹底抹平?


    這個,這個也……


    趙梓潼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好,她原本想要奪冠給自己父親證明自己實力的心,也在此時此刻開始亂了起來。


    如果隻是靠自己這樣的水平,自己真的能夠帶領東部師大奪冠嗎?


    自己,是不是正如同自己父親說的那樣,完全沒有天賦?


    趙梓潼突然產生了迷茫。


    她和陳秋之間的差距有點過大,她引以為豪的一點居然在陳秋麵前屁都不是。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隻是一個笑話一般。


    如此差距,讓她的情緒甚至都有一些顫抖,甚至有些不想要繼續聽下去。


    畢竟,越聽越難受。


    似乎正如同音樂之中的那種悲傷以及憂愁,徹底浸潤了她的內心,將她的心情感染了一般。


    如此音樂,如此漂亮,如此柔情。


    陳秋的指尖揮動之下,每一分音符都以幾乎最為完美的姿態展現在眾人的麵前。


    音樂簡直漂亮到了極致,甚至讓人開始有些迷茫,自己現在所到的音樂,究竟是誰在演奏。


    究竟是一個學生樂團中的二團,無數吊車尾構成的樂團。


    還是……


    能夠在海城這邊站住腳的職業樂團?


    不說前五的水平,最起碼能夠有前十的水平!


    眾人看著陳秋指尖下的樂團,一時間甚至產生了迷茫。


    不僅僅是音樂廳裏麵的觀眾,甚至音樂廳後台的人,也同樣如此。


    趙錫站在後台的最前方,也就是站在李天的身邊,兩人同時看向音樂廳的舞台。


    透過門縫,看著舞台中央的陳秋,肆意揮灑著他對於音樂的理解。


    也同樣看著他手下的二團,緊緊跟著陳秋的步伐,在努力前進。


    而在他們這樣表現之下的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也同樣恐怖的,讓人害怕。


    趙錫看著遠處的陳秋,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麽,對著身邊的李天開口道。


    “李天指揮。”


    “啊?”


    李天似乎全部注意力都在陳秋身上,被趙錫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看向趙錫,隨後露出一絲笑容,咧嘴道:“什麽事,你說?”


    “額……”


    趙錫愣了愣,不知道為啥自從李天到音樂廳裏麵後,性格就開始變了,變得有些討好了?


    不過他討好自己幹嘛?


    趙錫略微感覺有些疑惑,不過他很快便搖了搖頭,沒有在意,對著李天直接道。


    “李天指揮,伱覺得,陳秋指揮他帶領的樂團,演奏的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感覺如何?”


    “啊,陳秋的勃拉姆斯第四啊……”


    李天聽到趙錫的話後,不由得沉吟。


    他思考了許久後,這才對著趙錫開口道。


    “嗯,很強。”


    “有多強?”


    “大概,隻比你們一團稍微差一點點。”


    李天伸出手,稍微比劃了一下兩者之間的大小。


    隨後感覺可能有些過大,便立刻將兩者之間的距離縮小,縮小,直到兩指幾乎靠在一起,這才停止。


    “嗯,雖然比一團稍微差一點點,但是差距並沒有多少,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


    趙錫看著遠處帶領著樂團進入發展部的陳秋,深深吸了一口氣,難言道。


    “隻是感覺,二團的進步速度,太快了。”


    “嗯?怎麽了嗎?”李天有些不解地開口問道,“二團水平和你們差不多有什麽問題嗎?”


    “有,問題很大!”


    趙錫微微搖頭。


    他轉身看向自己身後分散站在音樂廳各個角落裏的一團成員,看著他們的表情,不由得抿了抿嘴,緩緩開口道。


    “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是我們的保留曲目,我們練了整整一年的曲目,而他們,大概隻練了一個多月。


    我們一團裏麵的平均成績,專業課的成績基本上都是在90分上下,而我甚至在95分以上!二團的平均成績,專業課的成績,基本上都是75分,70分,勉強合格的水平。


    我們一團已經磨合了超過一整年,甚至我們其中很多人都是從上一屆的九校聯賽上下來的!


    而二團,他們磨合至今,可能也就幾個月的時間!


    在如此的差距之下,老師,你真的覺得,我們之間,沒有多少差距了嗎?”


    “啊這……”


    李天突然有些語塞。


    他想了想,突然有些狐疑地看向麵前的趙錫,對著他問道:“額,我先提前問你一下啊,你……應該不是在故意點我什麽吧?比如說是因為我的緣故,一團才這樣?”


    “不是,李天教授,我沒有說你,我隻是……”


    趙錫被李天差點沒問住,他不由得咳嗽了一下,表情裝作十分平靜地開口道。


    “我隻是有些感慨,我們一團距離二團的差距,正在越來越小,小到讓我都有一些害怕,我感覺,就算這一次我們能夠壓過二團,那麽下一次,我們真的還能壓過二團嗎?”


    趙錫轉身,走到樂團所有人麵前。


    李天想了想,也跟在趙錫的身後,轉身麵對樂團內的所有人。


    看著依舊站在那邊發呆,想著自己事情的團員,趙錫的表情不由得微微變化。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對著眾人開口道。


    “所有人!集合!”


    話音落下,原本還有些散漫的眾人便立刻直起身子,相互看了一眼,隨後按照樂團的布置,向著趙錫身邊靠近,隨後安安靜靜地看向趙錫。


    麵對如此安靜的樂團,李天很明顯有些不習慣。


    他剛準備打著哈哈讓眾人不要那麽緊張的時候,趙錫卻開口道。


    “所有人,注意去聽!去聽現在二團的演奏!聽他們是怎麽詮釋的!聽他們為什麽能演奏的這麽好!聽他們為什麽以幾個月前還全部都是吊車尾的成績,走到現在!


    走到幾乎趕上了我們,甚至要超越我們的地步!


    我們的成績都比他們強,他們的短板比我們多的多,然而我們卻被他們這樣追上,你們甘心嗎?


    我是不甘心的!


    所以,你們所有人,現在都去聽!


    好好地,聽他們的演奏!


    不要因為輕敵,而被他們輕鬆的斬於馬下。


    如果因為輕敵而失敗,我,無法接受!”


    趙錫的表情變得格外嚴肅,他掃視著樂團內的眾人,沒有任何平常的溫和感。


    而眾人似乎也是知道趙錫的想法,因此他們的情緒也變得格外沉重,不敢有任何一絲絲的鬆懈。


    他們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視線穿過趙錫以及李天,看向音樂廳內的舞台上,聽著陳秋指揮的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


    一絲不苟。


    他們,感覺到了威脅。


    是足以將他們戰勝的威脅。


    而為了擺脫這一份威脅。


    他們必須認真去聽。


    不得有任何的鬆懈。


    畢竟,他們可是一團!


    一群全部由精英組成的,能夠代表海音這邊榮譽的,頂級樂團!


    就算是海城這邊的職業樂團,除了最頂上的幾人,他們對上其他任何一家,都不會怯場的。


    海音一團!


    在趙錫的帶領下,海音一團逐漸展現出了一團原本的樣貌。


    一個極度精英主義的,精英樂團。


    站在一邊的李天,則是如同一個吉祥物一般,尷尬地笑了笑,隨後裝作一副嚴肅的模樣,對著眾人用力點頭,一副我也是這個想法的樣子。


    隻不過,他卻有苦說不出。


    他不是很喜歡這種精英的感覺。


    相比較海音一團,他其實更喜歡陳秋指揮下的二團。


    那種大家都很快樂,但又很努力地去創造一個他們想要的未來。


    即便是奮鬥失敗了,也不會太過於氣餒。


    就如同他之前的那個小樂團一般。


    不過可惜,大家最終還是走散了。


    李天的思緒隻是稍微偏了一些,不過很快便將其扭轉了回來,繼續嚴肅地看向眾人,表示出自己十分認同的模樣。


    眾人就如同軍人一般站著,聆聽著陳秋等人的演奏。


    等待著自己的出場!


    陳秋並不知道一團那邊已經將自己的二團當成頭號勁敵,甚至當成生死敵人。


    他也同樣不知道此時此刻在舞台下麵的一位少女,被自己打擊的有點失魂落魄,找不到自己未來的方向。


    他更不知道,王海看他的表情,是如此的熱烈。


    他現在隻知道一點。


    那就是演奏好音樂!


    帶動著自己手下的樂團,演奏好這一首,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


    嗡!


    陳秋的手指揮動,秦弦的琴弦震動,艾鼓的鼓麵響動。


    指揮,首席,打擊樂。


    三者幾乎完全融合在一起,將音樂的一切完完全全框了起來。


    不管是聽陳秋的,還是看琴弦的,又或者是感受著身後艾鼓的演奏。


    眾人都可以非常精準地演奏出陳秋所想要的感覺。


    秦弦的琴聲如泣如訴。


    他手指之間的揉弦,幾乎要將音樂揉碎一般柔美。


    美到甚至讓人感覺到一絲絲窒息。


    他死死地盯著陳秋。


    陳秋將他從對於古典音樂失望的泥濘中掙脫,他必將以自己的一切音樂,獻給陳秋。


    古典音樂,很有趣。


    非常有趣。


    他深愛著古典音樂的感覺。


    他要將這份對於古典音樂的熱愛,獻給陳秋!


    嗡!


    琴弦之間的震顫,帶動眾人的情緒在音樂廳之中飛舞。


    如同飄散的煙霧籠罩住音樂廳內的眾人。


    艾鼓的打擊樂恰到好處地將音樂收攏在一起,讓音樂之中的濃度,變得更為璀璨。


    木管樂與銅管樂之間的共鳴,相互穿插。


    銅管在用力地嘶吼,將音樂之中的一切,全部地釋放出來。


    情緒,在奔湧,在釋放。


    音樂之中的一切都在此時此刻推向最為完美的高潮。


    而在這一份高潮之下,似乎是生與死的交流,又似乎是希望與絕望的對視。


    連續多次五度的下行,接著的,卻是一次上行的級進。


    音樂之中的情緒被徹底拉滿。


    然而,音樂卻沒有在這個巔峰的位置結束,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歎息,以及減弱。


    陳秋的雙臂拉扯開,緩緩擁抱。


    如同上帝一般,憐憫地看向世人。


    目光中充斥著悲哀與歎息。


    悲劇,以及毀滅。


    便是這一首作品的最終結局。


    並非正格終止,而是變格終止。


    陳秋將這個變格感,拉扯到了極致。


    樂團內眾人緊緊地跟隨陳秋,如同跟隨著牧羊人身後的羊群一般。


    在這份逐漸收縮的手臂之下,樂團的音樂也在鎖緊。


    以一個,極為婉轉的歎息,結束了第一樂章。


    晚點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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