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理沒有說話,但是他額頭的汗水又開始不住地往外冒。


    而陳秋也沒有繼續理會經理,而是將自己的視線看向麵前的首席,眼睛微微眯起。


    正如同他想的那樣。


    這位首席,很傲。


    看不起自己。


    指揮並不是很簡單的職業,並不是我作為指揮,那麽我上台的時候所有人都必須要看向我。


    並不是這樣。


    指揮是一門和樂團合作的藝術。


    這也是很多年輕指揮家所經常碰到的一個問題。


    如果你所指揮的樂團,他們的首席專業強,自主性高,年齡比你大,那麽你應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去麵對這樣的指揮。


    就和軍隊的指揮差不多。


    就好像伱是剛剛從軍官學校畢業的新生,可能才二十來歲,然後讓你去帶一隊三四十歲的老兵油子。


    那麽你應該怎麽辦?


    總不能誰不聽話就槍斃了誰。


    樂團也是這樣,指揮同樣不可能誰不聽他的指揮,就直接讓那人滾蛋。


    因此,這種老人,還有那些老兵油子便顯得格外令人討厭了。


    並且這樣的討厭並不是那種故意過來惡心你的,而是很正常的,觀念碰撞。


    其實你換位思考一下。


    你從小就在音樂天才的光環下生長,然後加入了一個不錯的樂團,伴隨著這個樂團成長,坐到了首席的位置上,你的樂團也來到了全城前五的位置,這個還是全國僅有的幾個大城市的前五,還不是小城市的前五。


    全國排名也能差不多達到一百名之前。


    你自己甚至可能還在這個城市裏帶學生,手下不說桃李滿天下,但是也最起碼有很多很多搞出了名堂的學生。


    你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在這個行業裏有那麽一點話語權了,甚至在你的這個樂團裏,除了指揮之外,你就是老大。


    如果這個時候你的腦袋上天降一個指揮,他要來管著你,要求你按照他的步伐前進。


    那麽你會怎麽選擇?


    是讓樂團裏的眾人陽奉陰違,跟著自己的步伐走?還是直接跪地求饒俯首稱臣,讓自己的樂團跟著新來的指揮步伐走?


    怎麽想都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直接帶著樂團跟著自己的步伐走。


    憑啥啊?憑啥你一個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指揮就要過來指揮我?


    用比較粗俗的一句話講,就是你寄吧誰啊?你算哪根蔥啊?


    如果是一位年紀很大的老指揮,比如說趙一這個等級的人。


    海城廣播交響樂團的這位首席可能還會稍微收斂一點,畢竟人家實力在這邊,話語權比自己高。


    可是他麵前的是誰啊?


    陳秋。


    一個還沒有畢業的毛頭小子。


    背著一個雙肩包,和學生一樣地站在音樂廳中間。


    讓自己一個四五十歲的人,老老實實地聽一位小年輕的話?


    就這麽說,憑啥啊?


    因此,那位首席看著陳秋,不由得冷哼一聲,隨後將他的視線轉向一邊的經理,直接忽略掉正站在中間的陳秋,對著那位經理冷聲道。


    “這就是你給我找過來的指揮?一個小孩子?我知道你可能對我有點意見,再加上我們也並不是特別需要一位指揮,但是你也不至於拿這樣的人過來糊弄我,我演出的次數,可能比他聽音樂會的次數都要多,你讓他來,你還不如從養老院裏麵找一位音樂愛好者上來呢,最起碼,人家能表演的看上去更像大師。”


    熟悉。


    真的太熟悉了。


    又是這個熟悉的感覺。


    陳秋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感受到這種熟悉的感覺了。


    之前在柏林愛樂的時候,他當時和柏林愛樂的那群人合作,那群人給他的感覺基本上全部都是這種。


    傲慢,驕傲。


    不過柏林愛樂其實也算是好的,陳秋當時和維也納愛樂合作的時候,那群人的鼻孔更是直接往天上冒。


    那是從骨子裏升起的傲慢。


    很明顯。


    這位海城廣播交響樂團的指揮,他看不起他。


    而陳秋也沒有生氣,隻是這樣微笑著看向樂團,用自己的目光掃視著樂團內的眾人,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對於那位首席的話沒有任何一點點的反應。


    經理隻是一個勁的擦汗,就好像是那種多汗體質一樣,有著擦不完的汗。


    場麵一時間變得安靜了下來,那位首席盯著經理,經理看著陳秋,而陳秋則是注視著樂團眾人。


    在場的眾人有些摸不清陳秋的底細,不知道陳秋究竟想要做什麽。


    雖然他們並沒有像首席那樣直接表達出自己的不滿,但是他們對於陳秋,依舊保持著懷疑。


    畢竟,陳秋真的太年輕了。


    這樣年輕的人,他真的能做的出好音樂嗎?


    指揮和獨奏是不一樣的,指揮要求的東西比獨奏更多。


    要多得多。


    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之下,陳秋伸手將自己背在身上的雙肩包給取下,單手提著,微笑著一步一步地走到舞台邊緣,然後邁步踏上指揮台。


    他站正,將書包丟到腳下,然後從書包裏掏出今天他們所需要排練的曲目,將其翻到首頁。


    等樂譜被固定住後,陳秋這才重新彎腰,從自己的書包中取出一支指揮棒。


    他略微摸索著指揮棒底端的橡膠,感受著指揮棒在自己手心的摩擦,嘴角不由得上揚。


    明明隻是簡單地脫下自己肩膀上的書包,還有拿出指揮棒。


    但是此時此刻陳秋給人的感覺,和之前背著書包站在舞台前的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之前的感覺更像是一位普通的學生,透漏出未經世事的愚蠢。


    而現在陳秋給他們的感覺。


    不說像是什麽音樂大師,最起碼也有點指揮的感覺了。


    可能陳秋,真的會指揮?


    在場的一些人這麽想到。


    海城廣播這邊的人雖然也有訂閱今年的音樂雜誌,知道了去年總體下來的海城樂團排名。


    但是他們基本上看到自己從第五名調到第六名,便沒有怎麽往後看了。


    一群不如他們的家夥有什麽好看的?


    而即便有很多人看到了後麵,看到了海音和聲交響樂團排在了第八,他們更多的感覺是一個羞辱,一個學生樂團居然和他們職業樂團接近了,這個是何等的恥辱。


    一切都是李天的錯誤!


    至於海音和聲交響樂團的評價還有指揮,他們則是完全沒有關心。


    “畢竟一個學生樂團,他們的指揮肯定是某個頂級樂團的指揮代理咯?總不能是學生自己搞出這麽高的成績吧?”


    這種思想幾乎完全紮根在他們的腦海中。


    因此在場的所有人,除了那位經理外,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陳秋的底細。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覺得陳秋裝作指揮的模樣還蠻像那麽一回事的。


    看上去好像真的會指揮?


    他們看著陳秋,上下的打量。


    對於這些視線,陳秋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波動,隻是對著眾人輕微地笑了笑,舉起手中的指揮棒,輕聲道。


    “所有人,拿出春節序曲,從頭開始。”


    語氣平緩,就如同沒有將剛剛首席的話放在耳朵裏。


    眾人看著陳秋不由得一愣,隨後將他們的視線看向首席,對著首席給出了一個試探性的眼神。


    他們想要知道首席是怎麽想的。


    是跟著陳秋的步伐走,按照陳秋的要求去進行演奏。


    還是直接什麽都不管,從他們剛剛排練的繼續繼續排練下去。


    那位首席看著陳秋如此淡然的模樣,差點沒有被陳秋氣笑。


    他舉起手中的琴弓,上下撥動,最終還是夾在自己的小提琴上,冷冷地對著身邊其他的樂團成員道。


    “聽他的,我們從春節序曲的開頭走。”


    “可是首席,我們……”


    “聽他的!”


    邊上那人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首席強硬的打斷。


    首席將那人訓斥後,便以一股似笑非笑地看著陳秋,緩緩道。


    “畢竟,他是我們的指揮嘛,我們不聽他的,聽誰的呢?”


    “好的,明白了。”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彼此,默默點頭,將樂譜打開,翻到等下要演奏的部分。


    麵對如此聽話的樂團,陳秋依舊是毫無波動,隻是對著首席笑了笑,感謝道。


    “多謝幫忙,這讓我輕鬆了不少。”


    “嗯,畢竟你是我們的指揮。”


    首席在“指揮”兩個字上加重了數倍,傻子都能聽出他對於陳秋的不滿。


    很明顯的冷嘲熱諷,但是陳秋卻依舊什麽動作都沒有。


    他隻是裝作沒有聽懂一般對著首席再次道了一聲感謝,然後將自己手中的指揮棒抬起,環視了一圈眾人,微微點頭。


    隨後用力下落!


    春節序曲那最為經典的旋律,在陳秋手指落下的那一瞬間便立刻響起。


    就如同完全聽著陳秋的指揮樣,跟著他的步伐前進。


    但是……


    陳秋很明顯地感覺到這個樂團在指揮上的困難。


    不,準確講,應該是……無法操控!


    自動駕駛!


    這個便是樂團所使用出來的,針對陳秋的行為。


    這個和之前陳秋帶著海音二團第一次演出時候的自動駕駛還不同。


    當時二團的自動駕駛,更多的是對於指揮的不熟悉,還有一點演奏熟悉作品的激動興奮。


    因此不小心就變成自動駕駛了。


    這也就是為什麽陳秋當時對他們很是寬容的主要原因。


    而現在的這個自動駕駛完全不同。


    他們就是單純的看不起指揮,覺得指揮沒有任何用處。


    既然沒有什麽用,那麽就用自動駕駛來告訴指揮……


    有沒有你,對於我們樂團都沒有任何的影響。


    陳秋突然有些釋懷的笑了。


    果然,正如同他想的那樣,他所麵對的並不僅僅隻是一位首席的造反。


    而是整個樂團的造反。


    怪不得他們從第五名,來到了第六名的位置。


    就這種樂團,怎麽可能變強?


    他們要麽是直接明確表達看不起自己,要麽就是沒有辦法,直接跟著首席的步伐走的普通人。


    這種樂團就差直接跟指揮說,我們不需要你了。


    如果是一位很是心高氣傲的指揮,那麽他可能當場就直接摔棍子走人了。


    特麽的這個什麽垃圾樂團,你們也配讓我指揮?


    但是陳秋不一樣。


    雖然不能說是享受,但是他對於這個樂團,有著自己的目的。


    這個是一個挑戰,而這個挑戰是所有指揮生涯中,必須要經曆的挑戰。


    麵對看不起自己的樂團應該如何處理?


    每一位指揮大師,他們都是處理這種問題的高手,他們絕大多數都是在一個接著一個看不起他們的樂團之中逐漸成長,成長成為一個頂級的指揮家。


    至於那種隻有一個樂團,跟著樂團成長的那種指揮,他們也同樣需要會這個。


    如果他們不會這項技能,那麽他們的未來將會被局限在一個樂團之中,成為這個樂團地縛靈的存在。


    樂團爭氣,所有人都共同進步都還好說,如果樂團不爭氣,然後想要吸收新的團員呢?


    如果他們不能很快征服新的團員,他們怎麽讓樂團變得強大?


    因此,陳秋對於這些人的自動駕駛,並沒有直接表現出厭惡或者惡心的表情,隻是很正常地給眾人打著拍子,做好自己的事情。


    這群人現在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覺得惡心,然後摔指揮棒直接滾蛋的場景。


    陳秋不可能讓這群人如願。


    他不僅不會讓這群人如願,他還要讓這群人親眼看到他徹底掌控樂團的場景。


    因此,陳秋一邊給眾人拍子,他的腦中一邊走過關於這個樂團的部分。


    海城廣播交響樂團,如果沒有記錯,自己第一次聽到這個樂團名字的時候,是之前李安國教授上課的時候,他留下自己要自己說出這個樂團的缺點。


    當時海城廣播的指揮還是李天。


    而李天很明顯並沒有能夠解決指揮和首席的問題。


    而自己當時如果猜錯……


    陳秋眼睛微微眯起一邊聽著耳邊傳來的音樂,一邊快速思考。


    【如果沒有記錯,首席他個人更偏向於使用細微變化來體現音樂之中的張力,而並非是尋常的張力變化。】


    【樂團的管樂是跟著弦樂走的,但是管樂也同樣不是齊心的,長號小號那邊有問題,他們在猶豫不知道自己應該跟著誰,不過因為我給的提示比較少,所以他們最終還是選擇跟著首席走。】


    【低音不夠純粹,大管有問題,管樂那邊也同樣分為幾個派別,小號作為低音首席很明顯想要自立門戶,但是因為現任首席的壓力太大,因此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所以……”


    陳秋突然小小地歎了一口氣,原本虛握的指揮棒,不由得將其捏緊,貼合自己掌心。


    他差不多能夠理解樂團指揮方向了。


    【首先是盡可能讓自己的音樂偏向於管樂那邊的方向,扶持管樂那邊的表達更為強烈一些,削弱首席的影響,這個是第一步。】


    【其次,便是音樂整體需要更注重線條感,也更為注重音樂之中細節的處理,讓音樂的變化更為細微,盡可能不要去觸發首席的黴頭,在他沒有感覺的時候奪取音樂的控製權。】


    【最後……】


    “將樂團的權利徹底掌控在我的手心。”


    陳秋最後一句並沒有放在心裏,而是對著自己小聲說了出來。


    他將視線看向正坐在一邊演奏的首席,對著他笑了笑。


    看著陳秋的笑容,首席不由得一愣,總感覺自己心裏打了個抖索,就好像有人要害自己一樣。


    不過很快,他的眉頭緊蹙,對著陳秋冷冷地瞪了回去。


    對於首席略顯幼稚的挑釁,陳秋並沒有放在眼裏。


    他隻是按部就班地揮動著自己的手,等著音樂自己結束。


    而作為一個專門為春節寫的,僅僅隻有四分鍾左右的曲目,它並沒有讓陳秋等待許久。


    在音樂結束後的第一時間,那位首席便對著陳秋笑了笑,隨後用著略顯冰冷的語句,緩緩問道。


    “指揮,第一次排練結束了,該輪到彼此的互評了,很抱歉啊,剛剛你的指揮幾乎沒有什麽波動,所以我們沒有太看得出來你演奏的好壞,現在該輪到你了,聊聊唄,說說看你對於我們樂團的感覺?”


    “對於樂團的感覺?”


    陳秋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對著他略微挑眉。


    “你確定,你讓我說?”


    “不然呢?不然讓我評價我們自己樂團嘛?”


    首席淡淡道:“如果每次演出都隻需要我們自己來,演出後的互評也都是我們自己內部解決,那麽需要指揮你做什麽呢?總不能和一個擺設那樣,站在舞台上揮動手臂跳舞吧?那樣可就有點太好笑了,還是說,你覺得你是周周?如果你是周周的話,那麽倒是沒有什麽必要了。”


    首席也看出來陳秋對他的反感。


    雖然還沒有直接如同潑婦罵街一般揪頭發,但現在兩人幾乎都等同於直接撕開臉皮了。


    畢竟這個相當於爭奪樂團歸屬權。


    沒有任何人願意直接放棄。


    不管是作為老團員對於權利的執著,還是作為一名指揮對於自己本身工作的苛求。


    他們都不會放棄對樂團的掌控。


    麵對首席如此不客氣的話,陳秋無奈地笑了笑。


    果然,還是得要這麽做。


    說真的,就不能稍微和平一點嗎?大家高高興興地把曲子弄完,然後誰也不見誰多好。


    為什麽就非要用幾乎撕開臉皮的方式互懟呢?


    陳秋想到這邊,就不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他將手中的指揮棒平穩地放在譜架上後,環視著樂團內的眾人,表情逐漸冷了下去,用著同樣冰冷的語氣對著首席以及樂團裏的眾人道。


    “本來還想要稍微給你們一點麵子,但是稍微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對於剛剛你們的合奏,我隻有一個字想說,那就是……爛!”


    “破綻百出,毫無邏輯。”


    “甚至讓人不由得懷疑……”


    陳秋看向首席,與他毫無畏懼的對視。


    “你們,究竟是不是一支職業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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