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揮手,侍女們應命下去。


    殿堂寂靜,隻剩陳、吳二人。


    氣氛已到,吳廣不再猶豫。


    他揚聲道:“秦二世,昏君也。吾聞其身側還有奸臣者名為趙高,其人素以諂媚行事。二世即位不過一年便自滅宗族,殺除舊將,此多得趙高之力。”


    “趙高?”


    陳勝挑了挑眉,他聽舒勳等人說起過這名字。


    據說此人是九卿之一的郎中令,之前秦二世東巡時在陳縣留宿,此人就隨侍在側,頗得二世寵信。


    陳勝問道:“滅秦與這趙高有何關係?”


    吳廣回道:“二世昏庸,趙高奸佞,兩人並無治國之能,自即位以來隻知鏟滅異己。若無外力幹涉,吾觀此二人聯手早晚會將秦廷禍亂至極,說不得將李斯等老臣也一並誅殺。吾等此時若大舉破關攻秦,兵威之下秦廷極有可能團結一致,征召良將精兵全力來戰,那將對吾等不利。”


    “以吾之見,不若棄攻函穀先轉而收六國之地,大肆征召兵卒,以壯大己身。同時秘遣使者賄賂趙高,使其蒙蔽二世,為吾等贏取時間。待到關東六國之地盡為吾等所得,兵精糧足,屆時再起大軍西向攻秦,或可一舉而功成!”


    吳廣話音落下,陳勝大笑而起。


    “吳叔之言,真乃笑語也。”


    “就如你之前說暴秦坐擁天下,底蘊深厚。其南北兩處各有數十萬秦卒駐守,不可小覷。正因為如此,吾等當趁著秦軍反應過來前一舉破關滅秦,據鹹陽擒二世才是。”


    “你要知吾等之所以能輕易奪取陳地,乃是打了秦人一個措手不及。後續更要發揮這個優勢,趁著秦廷調兵前直搗關中!”


    “有如此優勢勝法不用,你反倒寄希望於一秦臣身上,豈非太過輕率。若是那趙高並不如你所言,吾等棄攻關中就是放棄了最好的機會,白白給了秦人調兵遣將的時間,此非智者所為。”


    陳勝邊說邊搖頭。


    吳廣見狀輕輕一歎。


    他之所以會寄希望於秦廷內亂,是因為有曆史背書。


    他知道秦廷會自相殘殺,趙高不僅會弄死李斯、馮去疾、馮劫等忠心老臣,而且還會在二世麵前幫忙掩蓋關東大亂的消息。


    曆史上章邯之所以臨危受命,最重要的原因是周章帶著數十萬大軍破關而入,打到驪山東麵的戲水一線。


    數十萬叛軍都打到了驪山邊上,秦廷內部不管有什麽爭端都會暫時放下,先團結一致來對付楚軍。


    而在此之前陳勝攻城略地,複立楚國,秦廷那邊像是毫無所知,連派軍平叛的意思都沒有,這一切都是虧了趙高之力。


    按照吳廣的謀劃,如果楚軍不攻關中,不暴露在二世眼前,有趙高在朝中策應,那就能為他們贏得更充裕的時間。用這些時間去占領城池,征召兵卒,發展勢力豈不更好?


    或許秦廷到後麵也會因為關東亂勢太大派軍出關平叛,但到時候一來義軍勢力會更穩固,二來秦軍主將就不一定是章邯了。


    章邯是少府,並非軍職,他在曆史上統兵屬於是臨危受命。


    沒有周章入關這件事,後麵秦軍縱使出關平叛也會另任主將。


    或許會是王離?


    同樣的軍隊,不同的主將,發揮出來的戰鬥力是完全不同的。


    對吳廣來說不管後續怎麽變化,楚軍放棄進攻關中,都比順著原曆史必敗的路線走下去更好。


    以現在的一群烏合之眾去打關中,必敗啊。


    吳廣的想法來源於他對曆史的先知,可這些話落在陳勝耳中,就感覺很滑稽了。


    陳勝想到吳廣剛才說的赦免刑徒之事,臉上笑容更甚:“且你剛才說吾等若進軍關中,二世可能會赦免數十萬刑徒,以其為軍與吾等相戰。哈哈哈,吳叔啊吳叔,你這腦袋到底是怎麽想的?”


    “吾等從大澤鄉舉事,一路西來,所過之處各城中刑徒、隸臣最為積極響應。若是我軍破函穀而入關中,那幾十萬刑徒隻會向吾等投降,對秦廷反戈一擊才是,怎麽可能會聽二世的話,來與吾等作戰?此事怎麽可能?”


    陳勝邊笑邊搖頭。


    吳廣低聲道:“關中數十萬刑徒,其中多是秦人。”


    “秦人又如何?不管他們是哪方黔首,終是被暴秦欺壓淪為刑徒,整日受刑受苦,心中定和吾等一樣對暴秦恨之入骨,日夜等著吾等前去解救。隻待吾大軍入關,那數十萬刑徒便會爭相響應,不僅不會為暴秦效力,反而是為吾等增兵,他們是吾等的助力啊!”


    陳勝麵露傲然。


    自他舉起伐無道誅暴秦的義旗開始,萬眾響應,號召力強的驚人。


    他相信那些刑徒定然幫自己,而不是去幫秦廷。


    暴秦啊,人人得而誅之。


    連這陳縣的秦吏都投降了,那些受苦的刑徒怎麽可能會為暴秦奮戰?


    絕不可能!


    見陳勝滿麵自信,吳廣便知道此事說不通了。


    也或許是看到吳廣神色不好看。


    陳勝笑容漸斂,對吳廣道:“我也知道伱是為吾楚國著想。但其實有些事情並非你想的那麽簡單。對吾等來說,想要真正的紮下根基,坐穩今日之王位,西向攻秦是必須的事情。”


    吳廣雙眼微眯,盯著陳勝。


    年輕的楚王眼中有無奈閃過。


    他輕語道:“吾等出身寒微,莫說與六國後人相比,就是各縣的豪族都比吾等強。但為什麽振臂一呼,卻能得無數豪傑響應和黔首跟隨,創下今日之大事業?這一切皆是因吾等為天下先,首倡誅滅暴秦耳!”


    “首義之名,便是吾等遠勝六國之後,能夠成事的根本。若是在陳地稱王後,我卻放棄西向攻秦,隻去略取六國之地,那天下人會如何看待我陳勝?屆時根基盡失,還有何人會跟隨?”


    說到此處,陳勝臉上冰冷一片。


    “有些消息我沒有對外公布,今日告訴你也無妨。就在前幾日,我收到王畔那邊的密信,言有人前來建言,勸他立羋姓貴族為楚王。王畔當場拒絕並將此人趕了出去。算算時間,當是在我稱王之前。”


    “嗬嗬,先有人勸王畔立楚王,後有張耳勸我複立六國,由此可知這關東之地思複立六國之心不小啊。吾等今日看似高高在上為王,實則一旦舉措失誤,便有被那六國之後取代的風險,一切所做皆是為六國做嫁衣。”


    “不管你吳叔所言如何,在當今形勢下吾等若想凝聚人心,就必須西向入關!”


    陳勝爆出王畔的密信,讓吳廣眼皮猛跳。


    王畔的進軍路線,正是曆史上葛嬰的那一條。


    不過因為王畔是陳勝親信,沒有出現原曆史葛嬰擁立襄強為王的場麵。


    可背後透露出來的東西,昭示出陳勝這個楚王所麵對的危機。


    到處都是想要擁立六國後代,複立六國的人。


    這些人在暗中對陳勝的位置虎視眈眈。


    隻是因為陳勝在道義上占了優勢,現在沒人敢公開反對他。


    陳勝以首義成事,大義之名是他的根本,也是天下豪傑前來投奔他的關鍵。


    如果還想繼續坐穩這個位置,想讓天下人繼續跟從他,就必須要將“大義”牢牢緊抓。


    若是不攻秦,隻圖收六國之地,那他靠著首義建立起來的聲望將逐漸崩塌。


    六國故民天然就對六國王族帶有好感,這一點遠非陳勝能夠相比。


    陳勝能成事,皆靠著首義,若放棄大義之名。屆時隻需有人鼓動,則陳勝的勢力便會自行瓦解,許多人會轉投六國貴族的懷抱。


    “大王所說,我明白了。”


    吳廣輕歎一聲。


    陳勝這個王,靠著首義成事,但也被首義綁架。


    西向攻秦已成陳勝的必然選擇,而且必須做出最猛烈的攻秦姿態,將伐無道誅暴秦的旗號打到底,要不然他就沒了成事的根基。


    隻是在立足未穩的情況下西向攻秦,結局又會怎樣呢?


    這便是陳勝這個首義王麵對的困境。


    故而吳廣建議他棄攻關中,不管說法是否有道理,戰略是否可行,陳勝都不可能答應。


    見到吳廣明白,陳勝笑著安撫:“其實你真不用太過擔心,秦廷在關中除了中尉軍和些許材士外,並無多少兵力,我遣大軍入關,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定能一舉將二世拿下。”


    “至於你說的收六國之地。嗬嗬,我當然也不會放棄,我會遣諸將攻略各地,在滅秦的同時增強吾等勢力!”


    “西向攻秦和略取關東,我陳勝全都要!”


    陳勝說到此處,雙目炯炯。


    隻要向西滅了秦,那他陳勝將在天下擁有最高的聲望。


    六國貴胄,將不足為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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