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跟母親說我在同學家留宿,沒回家,就睡在作為觀察點的那棟廢樓裏。五點,設置好的手機鬧鍾響起,我驚醒,抓起望遠鏡便向爛尾樓二十二層木老二所在那個房間看去。


    木老二點亮了那盞太陽能充電的提燈,昏暗的光線下,透過滿是灰塵的玻璃,隱約可見他緩緩坐起,好一會兒,他站起來,拉開桌子,人影消失了。隨後我便等著,直到六點半,木老二沒有從洞口回到二十二層的房間。我又等了半小時,天已經完全亮了,二十二層那間房間依然沒出現人影。七點過了,木老二沒有走出爛尾樓。


    我上工去工地繼續紮鋼筋,幹了沒多久,就聽見粗活組的組長一麵罵著一麵親自扛重物上來。邊上有好事的工人問了句,那組長說木老二今天沒來上工,打電話也不接。就這樣,直到收工,木老二也沒有出現。


    換好衣服,我佯裝接了個電話,然後對著老王笑了笑,老王一臉壞笑衝我擠擠眼。我揮了揮手,出工地,掃了輛共享單車,戴好口罩和手套,將羽絨服兜帽拉到頭上,騎車繞了個圈子,抵達了爛尾樓。


    這回,打開手機照明,我沒有理會那些蠢乎乎的小機關,一路闖上去,直達二十一層。拉開安全門,先向右觀察了下回廊。回廊裏拉的三道鋼絲附近沒有異樣,看來木老二是從二十二層跳下二十一層時直接被秒殺了。想象著木老二以自由落體運動騎跨到那細細的鋼絲上,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矮身小心翼翼地鑽過回廊上的三道鋼絲,我直起身,走到了“健身房”外。我隔著玻璃用手機照明向內照去,房間裏,一個隻穿了短褲的人倒臥著,以之為中心,好大的一灘液體汪在水泥地板上。雖然看不清臉,但是從體型就知道,是木老二沒錯了。在一月下旬沒有暖氣的室內,木老二就這麽死了十小時,隻怕是已經冷冰冰硬邦邦的了吧。


    我擰開了栓門的鐵絲,輕輕推開了門走了進去。在手機led燈的照射下,四根筆直的鋼絲在半空中反射著冷冷的光芒。再看地上的木老二,臉朝下趴著,雙腿一屈一伸,雙手直直向前伸著。浸泡著他的液體,應該是血吧,毫無黏稠感,就象水一樣,將光線反射到天花板上。我眼光不經意掃到了一個空的礦泉水瓶子,隨後腦海裏一下子象響了個炸雷:以木老二的體重,從上麵落在鋼絲上,鋼絲沒斷,他身體怎麽也如此完整?還有血,流出體外近十小時的血,怎麽可能沒有黏稠感?


    這是個陷阱!不好!木老二以自己作餌,引誘我前來!木老二似乎察覺到了我內心的波動,肩膀一聳作勢欲起。我沒多想,縮頭用肩膀對著側牆猛撞了過去。側牆隻是薄薄的板,當即被我撞穿。我緊握著手機照著前方,聽著後麵傳來的“嘿嘿嘿”笑聲,低頭猛衝,連續撞穿了三麵牆,跑過了三個房間,這才緩過神來,從一扇開著的門跑到了回廊上。我沿著回廊撒腿狂奔,後麵木老二緊追著,嘴裏發出尖銳而有節奏的呼喊,就象在追逐獵物,整個回廊都在他的腳步下震動。我邊跑邊用手機燈對著後麵晃動,希翼能晃花木老二的眼睛。


    不知轉了幾個彎,在搖曳的光線下,我看到了前麵的安全門,原來已經順著回廊跑了一圈了。我咬了咬牙,抑製住內心脫困的渴望,沒有從安全門出去,而是越過了安全門。我盡力向前撲去,落地後,利用慣性又向前滑了兩米。手機脫手而出,在地上翻滾著蹦蹦跳跳飛出五六米遠。


    我聽到了幾聲脆響和空氣被利物快速劃過的尖嘯聲,一聲低吼,一個巨大的身影踉踉蹌蹌從我身邊跑過,循著我的手機光亮而去,隨後突然站定。我支起身,借著地上手機發出的光,看到木老二捂著脖子,似乎在發愣,過了一會兒,一聲悶響,他倒在了地上。


    盡管木老二用手捂著脖子,但一灘深色的血在他身下逐漸擴大。他用力蹬著腿,用另一隻手撐著,讓自己靠著牆邊坐起。


    嘴裏噗嚕嚕冒著血沫,木老二說話了:“哎...是哪個龜孫...想弄死老子?”


    我站了起來,離木老二有三米遠,掉落的手機的光是打在屋頂後散射下來的,看不太清他具體傷勢如何。


    “你個狗兒滴...在老子死前,說說...到底是為了麽子事吧?”木老二繼續說著。


    看這出血量,木老二應該是頸動脈被割斷了,但是還能說話,說明氣管沒斷。小心起見,我沒有走近,而是又退了兩步。人體失血20%才會影響機體和行動,太早過去萬一被他來個玉石俱焚,那可太虧了。又等了幾分鍾,見他沒聲息了,我試探問了聲:“木老二,還活著嗎?”


    木老二垂著頭靠牆坐著,手依舊捂著脖子,沒有回答。


    我道:“既然死了,那我就走啦。”


    “等...一哈。”木老二忽然發聲。


    “你嚇死我了,能不能不要一驚一乍的?”


    “你是哪個?”


    “唷,中氣還挺足啊,是不是憋著勁兒想等我走近來個反殺?”我說著話,拖延時間,讓他多流會兒血。


    “算你狠!老子的確是這麽想過,但是現在冇得力氣了。”


    “那就好,反正我不趕時間,多等一會兒等你涼透了再走。”


    “老子七八年前一直在老家山裏,這幾年才出來打工,自認沒跟人結恁大仇,你狗兒滴是...哪個?”木老二聲音似乎有虛弱的跡象了。


    “我是表弟啊,你個龜孫啷個不記得了?翠翠,記得不?”我也改用綏川話,幫他回憶。


    “翠翠?哪個翠翠?”


    “就是閔芳嘛,說起來也算是你妹妹了,你那死老媽買回來滴女娃兒。”


    木老二猛然挺起身來。就在我戒備時,他又如泄了氣的皮球般癱了下去。他在黏滑的血中掙紮著,再度坐起,道:“是你!”


    “對頭!木白歌,驚喜不驚喜?我都沒有死,翠翠讓我活著,幫她報仇。”


    “小芳!小芳!二哥是對不起你,沒攔住老四...但你個狗兒滴勾引小芳,該死滴是你。”木老二說到後來,有點咬牙切齒。


    “好咯好咯,我好歹也是你妹夫,不要說這些了。你家老大老三老四都在哪裏?”


    “想滴...美,老子會...告訴你?”木老二口齒已經有些不清了。


    “你告訴我,我就幫你打個120叫救護車,要得不?到時候能不能救活你,看你造化咯。”我希望木老二的求生欲望能強一些。


    “去...死!老子做鬼也...也...”木老二聲音越來越輕。


    “老二,你家老五已經去下麵了,現在估計在拔舌地獄等你,你很快會跟他重逢了。對咯,你在杭州,就是他為了活命告訴我滴。”我得趕在他死前再刺激他一下。


    “個龜孫!”木老二忽然暴起,向我衝來。


    我早有準備,轉身撒腿就跑。到回廊拐角處一個急轉彎,隻聽後麵一聲響,木老二沒有轉彎,直接撞在了牆上,接著摔倒在地。我沒停,繼續跑著,再轉過兩個拐角,跑到掉落的手機處,撿起手機。借著光望去,眼前是一灘巨大的血泊,再順著一道長長的血跡,我緩緩走到前方拐角處,木老二渾身是血仰麵朝天躺在地上,牆上被他撞出一個人形的血痕。


    “木老二,躲咯七年,是不是每天都很刺激?都不敢跟人一起睡覺,生怕說夢話露了底對不對?讓我猜猜,是你家那個死老四讓你們躲起來對不對?你腦子瓜是個憨包,是他最擔心滴對不對?”


    “個狗兒滴...個狗兒滴...”木老二隻是喃喃地罵著。


    我掏出一張符,在他上方搖著,道:“木老二,你看,這是我花大錢請一位高人畫滴符,給你貼上,讓你不得超生,永遠在拔舌地獄受苦,要不要得?”


    “個狗兒滴...個狗...”木老二漸漸沒了聲息。


    我用手機靠近照了照,木老二雙眼閉著,隻留了條縫,也看不出瞳孔是否放大。我在地上用手掃了掃,握起一小把灰,灑在他眼縫裏,木老二一動不動。我撿起一塊斷磚,用力拍在他臉上,木老二依舊沒動靜。看來是真死了,我鬆了口氣。將手機放在邊上,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小折刀,蹲下揪住木老二一縷頭發,我割了起來。


    驀地風聲響起,一雙滑膩冰冷的大手握住了我的雙腕,我吃驚之下,手用力前突,將折刀刺進木老二的頭頂。這家夥,還是靠裝死做最後一擊。木老二抬起雙腿,反卷夾住了我的腦袋。我強忍著頭部劇烈的疼痛,仗著木老二雙手滑膩無法控製我手腕,將折刀用力左右轉著向前頂。


    “老子...夾死你個狗兒滴...”木老二咬著牙用力。


    我有點眩暈了,不好,再這樣下去恐怕要被爆頭。我情急之下,放開折刀,雙手撐地用力站起。我顫顫巍巍站直了,木老二就這麽倒掛在我身上。我推著他身體,向前一甩,讓其與我呈一定角度,然後雙腿抬起狠狠坐向地麵。


    “喀嚓”一聲響後,我摔倒在地上,木老二的雙腿沒了力道,我的頭一下子解放了出來。我喘著粗氣,推開壓在身上的肉山,撿起手機,仔細檢查木老二。


    木老二的腦袋向後與身體呈一個奇異的角度,死得透透的。我撿起折刀,割下他的頭發,用一張紙巾包好。又檢查了自己,全身上下沒有流血,隻是有些擦傷和碰傷。


    我到樓上木老二房間,找到他的手機,下樓用他指紋解了鎖,查了許久,終於在相冊裏找到一張木老大站在一家“青龍武校”牌匾下的照片。我將照片放大,最後看到了照片邊緣一個路人手提袋上的廣告電話“023-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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