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翠翠忌日那天,上午我去青雲觀為她做了場陰事科儀。下午一點,我出發去翠翠墓地。


    不知是因為婆多教那護法犛牛的角不幹淨,還是我這兩天洗澡的緣故,左腿的傷口有些發炎。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傷口又痛又燙。我坐下休息,揉了幾片車前草葉子敷在傷口上,清涼感壓製了灼熱感。


    走走停停,發覺今天體力有些不好,有點喘。當我再次坐下休息時,鼻子流血了。這都是什麽事,身體發虛居然還出鼻血。我也沒有鼻衄啊。看看血有些止不住,我隻好捏住出血側鼻孔,找了幾株小薊,嚼爛團成團,塞住鼻孔。等了好一會兒,鼻血流量才開始減弱。我看看時間已是下午五點半,不能再拖了,便勉強上路。


    六點多才趕到翠翠墓前,天色已然暗了下來。我取出巨香點上,在翠翠墓前插好。掏出包裹著那根紗線的餐巾紙,在祭台上點燃。


    我抱歉地說道:“翠翠,對不起,收拾老三木卓心的時候,出了點小紕漏,不得已隻能放火燒,把他頭發燒沒了。現在拿這根帶著他的血的紗線來祭奠你,你不會生氣吧?但是我保證,他死了。燒成重傷,外加空氣栓塞,還趕上那港醫生護士都鬧罷工,這要是不死,沒天理了。”


    那個紙包連帶紗線化為了灰燼。我微微喘著氣,感覺頭暈眼花。我躺下,看著天空開始閃耀的星星,腦海裏大小不一的翠翠的臉忽遠忽近忽明忽暗。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岡...翠翠,你還在等我嗎?跟你說個好玩的事,我碰到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女人,啊,不對,應該沒你溫柔賢淑善解人意。要不是她年紀不對,我都會以為是你投胎了呢,嘿嘿...”


    ...


    當我被手機振動驚醒,坐起身,月已快到中天了。


    “哎,老媽。”


    “平兒,怎麽回事?人在哪裏?”母親焦急的聲音傳來。


    “老媽,我下午到觀裏燒香祈福,然後在偏室睡著了,剛醒。對不起,忘了跟你說了。”


    母親明顯鬆了口氣:“那就好,那你先睡吧。半夜都不回家,讓人擔心,以後出門記得跟媽媽說一聲。”


    “這次我原本晚上要回來的,沒想到睡過頭了,師侄們也沒來叫醒我。”


    “傷口沒好,不要四處亂跑。明天早點回來。”


    “一定一定,一早就回來。老媽快睡吧。”


    掛了電話,我伸了伸懶腰。咦?神清氣爽,血脈通暢。是這塊地的緣故還是翠翠的緣故?效果這麽好,我再躺會兒。


    再躺下去,就沒那麽舒服了。地硬草濕風冷,沒一會兒我就躺不下去了。盤腿坐起,呼吸吐納片刻,起身。撫了翠翠的墓碑幾下,我借著月光,離開了。


    在山裏,即便有月色照明,夜路也是很難走的。當我回到道觀,東方已泛起魚肚白,觀內的道士們都已經起床在洗漱了。我也漱了漱口,抹了把臉,然後溜進後廚喝了碗粥吃了個菜饅頭,跟幫廚的師侄聊了會兒天。在早課開始前,我從後門踏上了下山的道路。


    在路上買了油墩子和豆漿,趕在母親還沒起床前到家,在餐桌上擺好早飯。


    母親起床打開臥室門出來,就看到我在客廳裏對她招著手諂笑。母親哼了一聲,目不斜視從樓梯上下來,急得我趕緊道:“老媽,看著點樓梯。”


    母親在餐桌邊坐下,看著桌上的早餐,挑剔道:“油墩子太油,我想吃雜糧煎餅。”


    “得令。”我站起來就準備跑出去。


    “好了好了,說說而已。”母親語氣放緩。


    我幹笑幾聲,坐下陪吃。


    母親忽然想起什麽,臉色嚴肅起來:“昨晚我在沙發扶手上,看到兩根長頭發。”


    “啊,大概是老媽你的吧?”


    “比我的長。”


    “那,肯定是前一陣老黃和卞雯過來時侯留下的。”


    “康阿姨前天來,我讓她把整個沙發打掃一下,連沙發墊都拿下來清理了。”


    母親肯定是看出什麽來了,還是主動點。我承認道:“我想起來了,昨天卞警官代表全隊來看望我了,還送了盒蟲草。”


    “嗯,我就是看到那盒蟲草才想到那頭發可能是那女人的。都跟你說了少跟她來往,你還不聽。”


    “老媽,這是領導來看望下級,我總不能拒絕吧?再說人家的禮也挺貴重的。”


    “那這又是什麽?”母親拿出一個小盒。


    我接過來,這是個精致的深藍色絲絨貼麵小盒。打開,裏麵是鑲紅寶石的金質領帶夾和一對袖扣。我茫然地看看母親,又看看小盒。


    “這是康阿姨在沙發墊的縫隙裏發現的。”母親盯著我的眼睛。


    我一拍腦袋,想起來了。這是泮妮娜送我的春節禮物啊,當時母親在場,她沒給母親準備禮物,隻好偷偷塞在沙發墊裏麵了。


    我忙道:“妮娜在機場跟我道別的時候說有禮物放在家裏,讓我去找。我找遍全家,沒想到藏在這裏。”


    母親鬆了口氣道:“原來是娜娜的禮物。”


    我立刻嗓門大起來:“老媽你什麽意思?你以為會有很多女人給我送禮物嗎?我可是很專一的。”


    母親扳著手指計算著:“咖啡店有一個,香港有一個...”


    我立刻泄了氣:“好了好了,老媽,你可別亂說啊,不然妮娜知道了,你就要承受喪子之痛了。”


    “呸,童言無忌。好了,我去上班了。”母親站起,用紙巾擦擦嘴,團成一團,瞄準了扔在我腦袋上,拿起包出門而去。


    ...


    我在家才休息了一周,卞雯就打電話來問我恢複得如何了。這暗示太明顯了,無奈,我隻好第二天拄著個拐,拖著重重包裹的左腿,穿好製服,一翹一翹地去局裏上班。


    雖說我是穿著協警的製服,但在大樓裏遇見的同事們看到我這樣子,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會過來關心幾句。我則尷尬地表示,是我自願來上班的,傷其實一點也不嚴重,真的,大家別亂想。


    等我進了辦公室,跟劉家兄弟打了招呼坐下沒多久,卞雯怒氣衝衝推開門衝到了我麵前,門口伸出一堆看熱鬧的腦袋。


    卞雯是真生氣了,嘴唇都有點哆嗦,指著我恨恨問:“你腿上這點小傷,休息了一個禮拜了,現在拄著拐包得跟水桶似的,什麽意思?”


    我忙扶著椅背艱難站起,小聲辯解道:“領導,我一接到你電話就來上班了。拄拐就是為了防止摔倒,包紮是因為有點發炎,醫生囑咐要敷藥。”


    “你胡說!那天我去看你,你在家活蹦亂跳的。”卞雯說完,看了眼門外圍觀人群。


    “對,我能跳,能跳。”我一邊說一遍艱難地嚐試原地跳一下,然後呲牙咧嘴地落地。


    “你!你給我等著。”卞雯咬著牙輕聲在我耳邊說,然後忿忿走出辦公室,帶上了門。


    好象鬧得有點過了。哎,總是忍不住要作弄她,這肯定是我心理的問題。想到這裏,我一下子沒了勁兒,拆掉了紗布卷成一團遠遠扔到了樓下的一片蓖麻叢裏,將拐杖放到了鐵皮櫃跟牆的夾縫裏。


    劉家兄弟笑嘻嘻地看著我做著一切,這倆貨根本不是什麽厚道人,我瞪了他倆一眼,指指眼睛,又做了個嘴上拉拉鏈的動作。


    坐下打開卷宗,準備寫報告。門被推開了,老黃笑嗬嗬地走了進來,後麵跟著一臉委屈的卞雯。


    “唷,都在忙呢?”老黃和藹可親。


    我和劉家兄弟連忙站起:“黃局好。”


    老黃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回頭看看卞雯。卞雯也看著我發呆,見老黃看向她,忙道:“剛才他不是這樣的。”


    老黃看向劉家兄弟,劉益明立正道:“報告,我們也是剛進辦公室。”


    劉益亮臉憋得通紅,忙不迭點頭。


    老黃搖搖頭笑笑:“年輕人啊,就是這麽有活力。”說著就準備離開。


    “黃叔叔,等一下。”卞雯眼裏冒著火叫住老黃,然後走到我身前,忿道:“我叫你裝。”說完抬右腳對著我大腿傷口位置來了記鞭腿。


    我也沒想到這女人會忽然下重手,我右邊是桌子,要是躲的話她就踢中桌子了。再想別的招也來不及了,罷了,我繃緊大腿微微內收,挨了她一下。


    “嘭”一聲悶響,別說,發怒的女人手腳還真沒輕重,我傷口本來就有些發炎化膿,這一下,傷口上那點膿血一下子擠出來,透過褲子洇了開來。我又是一陣呲牙咧嘴,這回是真的疼。


    老黃沒來得及攔,等看到我褲子上的膿血,他明顯發怒了:“卞雯,你這是幹什麽?”


    卞雯看著我褲子上那道血印,也有些呆住了。


    老黃對劉家兄弟道:“還不快送他去醫務室?”


    劉家兄弟忙架起我,跟著老黃向醫務室小跑而去。


    在醫務室裏,醫生幫我消毒敷藥。老黃則心煩意亂在邊上踱來踱去,嘴裏咕噥著“胡鬧,沒有一點同誌間的友愛”之類的話。


    我有些心虛,假裝勸說:“黃局,這事吧,我也有不對。再說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就算了吧。”


    老黃轉過身,一臉不悅:“戰友之間,開開玩笑很正常,但是急眼甚至動手,性質就很惡劣了。”


    我隻好實話實說:“黃局,其實今早,我是拄著拐包著繃帶來的,是有些誇張,引起了同事們的誤解。所以,小卞她覺得我在裝。我等她出去找你的時候,把繃帶拆了拐杖藏起來了...”


    老黃看著我,繃得緊緊的臉漸漸抽動,最後笑了出來:“你你你,你是自作自受啊。雯雯這姑娘,從小父母捧著,誰敢跟她開這種玩笑。我說這麽文靜的姑娘今天怎麽跟吃了辣子一樣。”


    “以後誰再說小卞文靜,我跟誰急。”我看著腿上那還在滲血的“大蜈蚣”嘟囔著。


    “這樣吧,你倆互相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我警告你,雯雯剛出校門,社會經驗不足,你開玩笑不要太過分。”


    “yessir;thankyousir;goodbyesir。”我掌心向前模仿龍蝦兵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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