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對北翼開戰。


    簡單幾個字裏,是岑鳶對北翼這片土地的深情告白,更是對居住在這片土地上心愛女子的堅定守護和熱愛。


    岑鳶苦笑,“當時如果梁國對北翼開戰,死傷的是兩國百姓,最後卻便宜了宛國。”


    也還好他天生不是殺戮者,否則兩國開戰,他在得知真相後,又有何麵目見時安夏?


    她會恨他,會怨他,這一世重生回來,恐怕她第一個要對付的,將不是宛國,而是梁國。


    盡管岑鳶中毒之初懷疑過時安夏,可冷靜下來後,他又否定了這個猜測。或者說,他從心裏不願意相信,會是他認定的妻子背叛了他。


    那樣,於他而言,是比中毒更可怕的慘烈。


    在岑鳶了解過“百氣裂骨散”沒有解藥後,便對外宣布了恒帝的死訊,斷絕了一切可能。


    甚至連一個答案,他都不敢麵對。


    明德帝道,“朕必須告訴你,你的人在你中毒後,阻止北翼人進入梁國。他們其實已經知道不是惠正皇太後下的毒,可他們還是不打算告訴你。”


    那些人痛恨北翼,就算不是惠正皇太後下的毒,他們一樣把這筆賬算在了惠正皇太後的頭上。


    岑鳶其實想到了這個可能。


    他中毒後,周圍人不斷在他耳邊說惠正皇太後的壞話,引導他憎恨她。


    其實越引導,他就越不信。


    在那些疼痛難挨的日日夜夜裏,他就是在想她恨她懷疑她愛她信她的反複循環中活著。


    生當複來歸!


    如果有幸活著,就一定會回到你身邊。可他那時多麽絕望啊。他活著,跟死了沒兩樣。


    岑鳶真的以為永遠回不到時安夏身邊了,卻不料會以這樣的方式重來一次。


    “所有的事,就這麽過去吧。那幾個外派出京的,過三五個月吃點苦頭,就把他們調回來。”岑鳶深吸口氣,“於北翼而言,他們終究是忠臣。”


    明德帝默了好半晌,才道,“因果,有因才有果。讓他們在外曆練個三五年,想必做事就不會這麽不顧後果。他們在知道恒帝其實是衛北大將軍時,所有人都選擇赴死。他們是哭著離開人世的……”


    沒有人不讚頌衛北大將軍!


    尤其是卓祺然和王經綸,他們可是跟著衛北大將軍上過戰場的。


    在這件事裏,最冤的就是這兩個人。


    他們沒有直接參與下毒暗害梁國恒帝,隻是那藥是他們兩人所製。


    最初王承佑找到他們索要毒藥時,並沒想過要使用這麽殘忍的“百氣裂骨散”,而是要求無色無味無聲無息就能置人於死地的毒藥。


    又說最好把下毒的事嫁禍給宛國人,因為曾經宛國人沒少用這招嫁禍給北翼。


    這兩個左右院判本也痛恨梁國,想到當初梁國是如何跟宛國聯手,殺了北翼那麽多將士,便給了一瓶“百氣裂骨散”。


    隻是當他們知道所製毒藥最終毒害的是衛北大將軍,待死訊傳來,終成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幾人飲恨齊齊赴黃泉。


    聽藍院裏,時安夏沉沉倒下,陷入了無盡黑暗。


    可在這一刻,她腦子卻比平常更加清晰。


    她想到了一個被忽略的細節。


    王承佑等人死的那幾日,她好像參加過別的喪儀。


    對,那幾日裏,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也離世了。


    是誰呢?誰呢?是誰在那時候也走了?時安夏混亂極了,想得腦子快要炸裂。


    她推斷,讓她忘記岑鳶的祝由術也是在那幾日前完成的。是以那一段記憶尤其模糊,否則以她的記性,萬不該忘記這麽大的事。


    時安夏還在努力回想著,隻感覺氣血直往上湧。


    是北茴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夫人,夫人又吐血了!這到底是怎麽了啊!少主呢?怎的少主還不回來?申大夫!申大夫……申大人,您快來看看我們夫人是怎麽了?天啊,夫人又吐血了!”


    唐楚君的聲音也在耳邊遊走,“女兒!女兒你應母親一聲呐?夏兒……”


    申大夫的聲音帶著怒氣在她耳邊吼,“思慮過重!思慮過重!你不要再想事情了!再想事情你心脈會斷的,會斷的!你人會死的!”


    外頭兵荒馬亂,時安夏也知再這麽下去非常危險。


    可她又怎麽停得下來?似乎馬上就要有答案了。


    這個答案分明應該清晰,卻莫名模糊起來。


    是什麽在頑固抵抗?是恐懼啊,怕知道了無法麵對。


    越想撥開迷霧,卻越往後退縮。


    時安夏不再掙紮,放任自己在黑暗中沉淪。


    她慢慢靜下心來想,自己當年是怎麽去吊唁王承佑等人的?


    吊唁那日,她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她與誰接觸了?誰與她說了什麽?


    似乎是吳夫人說,“太後,您也要節哀,保重身子。”


    節哀!節哀!


    她似乎十分傷心,心力交瘁……猛一口血又吐出來,可同時,她驟然心口一鬆。


    時安夏想起來了。


    大伯父!


    大伯父時成逸死了,死在王承佑等人死的前一天。


    喪事是堂弟時雲舟和堂妹時安雪聯手操辦。


    時安夏親自去參加喪儀時,時雲舟告知她,大伯父患心疾已久,又感染了風寒。


    時安雪說,“父親病來如山倒,去得很快,沒什麽痛苦。唯獨心裏放不下太後,不能繼續為太後效忠,不能繼續為北翼效命,他感到十分遺憾。他說,他辜負了太後對他的信任。”


    時安夏當時沒聽懂“他辜負了太後對他的信任”是什麽意思,隻以為那就是個場麵話。


    可現在聽懂了。原來,他說的“辜負”是真的辜負。


    怪不得堂弟堂妹說話時不敢看她,因為他們都知道大伯父的真正死因。


    唯獨她這個太後不知道。她那時,忘記了岑鳶這個人,忘記了關於岑鳶的一切。


    時安夏的心掉進了黑暗的深淵,一沉到底。


    大伯父竟然也參與了暗害岑鳶的計劃。岑鳶!對不起!北翼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你!


    我讓你等,讓你等,一直讓你等!可你等到的,不是我嫁你為妻,而是來自北翼的暗箭!


    我忙著,像陀螺一樣旋轉得停不下來。我忙天忙地忙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卻獨獨忘了最需要我的人,是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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