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成逸在家休養幾月,倒是養好了。白了,胖了,麵上紅潤有光澤。


    隻是眼神不如早前明亮睿智,也少了些去玉城時的意氣風發。


    想必在家雖溫存小意,心也偶有失落。


    外頭風起雲湧,經曆著本朝最大的變革。如同一場洗禮,許多人,許多位置,都在改頭換麵。


    周圍早前認識的人,都調換到最適合自己的官位上為朝廷發光發熱。唯他還在丁憂期間,隻能一杯茶,一張《翼京周報》打發清晨和黃昏。


    三年的丁憂期,也不知到那時候,他還能不能追上朝廷瞬息萬變的步伐。


    時成逸看著眼前長得高大英挺的侄女婿,便是有些唏噓。


    北宣部尚書!


    何等的年輕,何等的朝氣勃勃!


    這才是人生最好的年紀!而他……竟有一種到了暮年的沉重之感。


    他伸手親熱地拍了一下岑鳶,“好,夏兒嫁了個好夫婿!年輕有為啊!”


    岑鳶被拍得全身一僵,那種無可控製的疼痛又襲上心頭,使他麵色一白。


    也不知是用了多大力氣才堪堪穩住身形,拳頭裏捏著的全是汗水。


    於素君看出了異常,不由得眼睛一紅,“鳶兒,夏兒今日還沒醒嗎?她吉人天相,你也別太著急。”


    她以為岑鳶是因著時安夏昏迷的原因才麵色不好,便出言安慰。


    岑鳶將那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壓了下去,努力揚了一抹笑在臉上,“想必快醒了,謝大伯母關心。”


    於素君又道,“今兒方便讓我們進屋瞧瞧夏兒嗎?”


    岑鳶點點頭,“請進。”


    幾人走進西廂房去看時安夏,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唐星河隔著絲製屏風在高聲說話,“表妹,你趕緊醒啊。你再不醒,表妹夫都要瘋了。今天他竟然朝我們笑了一下,怪滲人的。”


    馬楚陽用手肘捅了一下唐星河,“別說了,表妹夫來了。”


    一時屋裏湧進來許多人。


    因著大家都想來瞧瞧時安夏,岑鳶也不好拂了他們的好意,便擺了塊水墨畫的絲製屏風在床前,隱約可見床幃。


    眾人皆懂禮,止步於屏風外。


    唯時安雪年齡小,悄悄繞過去,用小臉挨了挨時安夏的臉,“姐姐,快醒來啊。我早就想過來看看你的,可父親母親不讓,說怕打擾姐姐休息。其實你是很想我們來看看你是不是?”


    她想起什麽,扭頭出屏風找於素君,伸手道,“母親,咱們昨兒不是給夏兒姐姐求了平安符麽,快拿來放在姐姐枕邊。佛祖會保佑姐姐早日醒來。”


    於素君忙點頭,珍而重之從袖子裏拿出個荷包,荷包裏裝著她們專門去找宏達大師求的平安符。


    時安雪認真把平安符放在時安夏枕頭邊,又隔著屏風問時雲舟,“哥哥,你有沒有什麽要跟夏兒姐姐說的?”


    “啊?”時雲舟望著悄然退出房間的堂姐夫岑鳶的背影,不知為什麽,竟生出一種自家不受歡迎的錯覺。


    岑鳶退出了屋子,長長呼出一口氣。對時成逸全家的到來,他是真的沒法做到克製和平靜。


    其實不是對時成逸全家,而是單純對時成逸。於素君可不是今天才來,這幾天幾乎都在少主府裏,穿梭於餘生閣和聽藍院。


    如今阿娘和時安夏這一大一小都生著病,府裏忙得很。幫忙主事的就是於素君和魏采菱。


    有她們兩人在,府裏井然有序。當然,沒她們在,這裏也亂不到哪裏去。隻是大小事有個拿主意的,下人們做起事來就會穩妥得多。


    身後人聲漸遠,他的疼痛感也漸消。岑鳶想了想,幹脆躲去了申思遠的院子。


    黎錦繡親自給他們泡了茶,落落大方,“你們聊,我去餘生閣裏瞧瞧有什麽要幫忙的。”


    說完,她叮囑了幾句院裏侍候的丫頭,便走了。


    申思遠覺得這家搬得很值,“我家繡繡跟你們家兩位老夫人很親近,這才幾日,就混熟了。對,聽說跟你們家大伯母和嫂子也熟了。我這下不擔心她不適應京城的生活了。”


    岑鳶心事重重,沒搭他的話。


    申思遠一個人在那吧啦吧啦半天,得不到回應,便也閉了嘴。


    他喝著茶,翻著發黃的典籍書卷。


    不知過了多久,他把書合上,想起件事來,問,“駙馬,您看過皇上說的那個話本子嗎?”


    岑鳶掀眸,“你想問什麽?”


    “我想問,嗬,我想問話本子裏那個太醫,為何無兒無女?”


    岑鳶執起茶杯喝了一口,喝出點悶酒的味道,懶懶回他,“你看哪個話本子,會對一個配角著筆墨去寫他為何無兒無女?”


    申思遠氣結,“配角?”


    配角!


    他猛地靈光一閃,如果時安夏是話本子裏的太後,那眼前的駙馬……


    天爺啊!這震耳欲聾,晴天霹靂,令人喜極而泣的話本子啊!


    那駙馬不就該是哪國幼帝嗎?哪國呢?到底可以是哪國?


    哈哈,不會是宛國幼帝吧?好像不是那國該有的長相,他一會兒得去查查列國史誌,看看哪國有幼帝被逼宮了。


    不不不,不對,重點不該是這個,重點是駙馬本是他們北翼的大功臣,卻被幾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給害了。


    他隻知道那幾個人裏,有一個是卓祺然,但別的就不知……天哪,王大人他們幾個不是毫無征兆被外派出京了嗎?


    申思遠霍然起立,盯著岑鳶,“‘百氣裂骨散’!”


    駙馬爺是中了“百氣裂骨散”,所以才會痛成那樣然後暈倒。


    岑鳶伸手拿起提梁壺給自己倒了茶,又給申思遠倒了茶,慢條斯理,“話本子就是話本子,不必當真。皇上隻是覺得那話本子所說的祝由術,恐怕對你研究此法有益才跟你說。勿要對號入座。”


    申思遠重重坐了回去,“公主曾經畫過繡繡老年的模樣,這怎麽解釋?”


    “她調皮,逗你玩呢。”岑鳶淡淡抬眸,“有些事尋根究底,沒有好處。”


    申思遠委屈的,“我隻是想知道太醫為什麽沒有孩子嘛。”


    岑鳶默了默,“話本子上的太醫沒有孩子,但你可以有。媳婦都給你找回來了,你還問話本子?整日有空想那些有的沒的,不如把心思放在治病上。”


    有這功夫問,孩子都生出來了!這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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