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安雪年紀小,並未察覺場麵上的微妙尷尬,衝上來親熱地拉著時安夏上下打量,“夏兒姐姐,你可算醒來啦!我們都來看你好多回了!”


    時安夏請大家落座,恢複了一貫的平靜,抬手摸了摸時安雪的臉,“雪兒,謝謝你來看姐姐哦。”


    “不謝不謝,”時安雪小小年紀已經知道羞赧,“看望姐姐又不費力。就是見著姐姐總不醒,我還偷偷哭呢。”


    時安夏就這麽被小安雪撫慰了,笑著將桌上的糖果塞到時安雪手上,“你吃,吃了糖糖心裏甜,以後就再也不哭了。”


    時安雪眨巴著大眼睛偎在時安夏身邊,“夏兒姐姐,人家都是大姑娘了,你還拿糖果來哄人家。”


    “大姑娘也是可以吃糖的。”時安夏又捏了捏她的臉頰,才抬眸溫淡向時成逸等人解釋自己沒起來行禮的原因,“我睡得太久,腿腳僵硬,還不太便利,大伯父大伯母見諒。”


    於素君其實也有一瞬感覺到了時安夏的疏離。可見對方親熱地塞東西給女兒吃,又摸女兒的臉,這分明是親人之間才會有的動作,一時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都是自家人,別管那些虛禮。你先顧著你自個兒的身體才好。”


    “謝大伯母。”時安夏低頭應著,餘光投向時成逸時方發現,大伯父憔悴了很多。默了默,還是溫溫有禮道,“大伯父大伯母請坐,別站著了。”


    唐楚君在一旁也道,“對對,都是自家人,拘什麽禮來著。”她張羅著讓人奉茶,又順手塞了個湯婆子進於素君懷裏。


    於素君又把湯婆子塞進時安夏手裏,“楚君你別招呼我,我又不是外人。夏兒剛醒,畏寒,緊著她些。”


    唐楚君笑,“夏兒嫌地龍開得熱,她已經扔好幾回了。”


    於素君也笑,“這個湯婆子不一樣,夏兒得抱著。這可是大伯母親自塞你懷裏的呢。”


    一時大家都笑起來,連時成逸都扯了扯嘴角。


    時安夏抱緊湯婆子,“是是是,大伯母塞的必須要抱緊。”


    於素君又一一問了許多關於身體方麵的事,時安夏也一一回應了。


    加之有唐楚君在裏頭插科打諢,幾人時不時笑起來,氣氛融洽。


    時安雪偎坐在時安夏身邊的繡墩上,一邊聽大人聊天,一邊吃糖果。


    唯時成逸如坐針氈,喝茶的手都莫名在抖。


    他偏過頭去,“夏兒,可還有哪裏感覺不舒服嗎?”


    時安夏搖搖頭,“還好。”


    “那就好。”他尷尬地應一聲。熱茶送入嘴裏,隻覺火辣辣的。


    就連於素君都發現了他們對話的疏離,笑道,“怎的,你們叔侄平日不是說不完的話嗎?如今倒像是陌生得很。”


    時安夏笑道,“大抵是睡得太久,我已經連話都不會說了。”


    時成逸繼續喝著茶,茶香暈不開他心裏的苦澀。


    那是一種無比微妙的感覺。


    以前他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時安夏對他的依賴。從他在她十二歲無意間把她找回來時,她就像依賴父親一樣依賴於他。


    他一直因此對時安夏比對自己女兒更多了一層親切。或者說,從心底裏,他早已把自己當成了她的父親。


    因為是父親,所以要為她撐起一片天地。隻要他能做到的,他都願意為她去做。


    為她爭取更多籌碼,無條件信任她。甚至有一日若她需要,他又做得到,他能傾其所有之力護著她。


    時成逸一直是這麽想的。每每想及,都能把自己感動得心裏暖烘烘。


    他就覺得自己心懷坦蕩,配得上“光風霽月”這個詞。


    那時,他從沒分析過自己,是因為什麽沒放棄尋找這個失蹤的孩子;也從來沒分析過自己,為何找到這個失蹤的孩子時的狂喜,比抱著剛出生的兒子時雲舟更甚。


    那樣隱秘又微妙的心情。不去想,不敢想。


    就怕一想,便會將陽光驅散。


    而現在,他們可怕地疏遠了。


    時成逸雖然不看時安夏,卻知她的目光也在躲避他。


    他和這個侄女之間,隔著一道無形的心牆。


    時成逸第一次覺得夫人於素君是個無比聒噪的人,笑起來聲音過於尖利,語速又快,吧啦吧啦沒個停。


    整個屋子裏都是於素君的笑聲。


    好笑嗎?哪裏好笑了?


    有那麽多話要說嗎?說的全是廢話!


    時成逸幾次朝於素君遞眼色讓她適可而止,暗示剛醒來的人需要安靜,可對方正在興頭上,絲毫未覺。


    “夏兒,你可不知道。你昏迷這麽久,你夫君都不上朝了。他準備把北宣部尚書的位置交給你哥哥,哈哈,那日皇上還和他搶你哥哥呢。”於素君想起那日與皇帝同在一屋用膳,就覺得與有榮焉。


    要不是需要保密,她能回娘家吹破天。


    說給時安夏聽,倒是不需要保什麽密的。


    時安夏便是問,“皇上也搶我哥哥?”


    於素君瞧了一眼唐楚君,“說的是啊!你母親真的生了個太優秀的兒子。”


    她喝了一口茶,賣足了關子才道,“你哥哥拿下了那個什麽‘山河行’的征文榜首,現在全京城都在傳‘齊允石’是你哥哥。”


    時安夏笑著點頭,“那確實是我哥哥。”


    於素君接著說,“那日,皇上就懟到你哥哥臉上問他到底是不是齊允石。你哥哥也不敢欺君,就承認了。那個榜首的獎勵,你知道的,不用考科舉,要麽進翰林院,要麽進北宣部。結果皇上是有打算的,想讓你哥哥進中書省……嘖嘖,起兒那個香餑餑!”


    她說話是真的又快又密,但料足啊,三言兩語就說清了好多事兒。


    唐楚君分明那日也在現場,可再聽一遍時還是覺得有意思,便是一直捂嘴笑,眉飛色舞,神采飛揚。


    我兒!我唐楚君的兒子!嘻嘻……怪不好意思的!


    她頹了一些日子,如今見女兒醒了,一下心情好了。就如那盛放的牡丹絢麗無比,嬌豔欲滴。


    時成逸的餘光都不聽使喚,不敢看,卻又忍不住看。


    於素君仍舊絲毫未覺。


    時安夏一直就喜歡聽大伯母說話,聽著唧哩呱啦說得多,其實沒一句廢話,“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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