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大夫原名申思遠,字天涯,今年已二十九歲了,仍舊未娶妻生子。


    他漂泊多年,四海為家,一直在找與他訂過娃娃親的黎姑娘。


    他在同安醫館落腳,其實也不過兩三年。他擅解毒,擅疑難雜症,平常病症還不如普通大夫。


    因著京城勳貴世家奇葩事多,後宅使毒手段層出不窮,他那原本上不得台麵的醫術反而被眾人爭搶,越來越有名氣。


    他一步登頂太醫院院使,全賴時安夏一手扶上去。


    當日時姑娘托人給他帶了封信。


    申思遠原以為,時姑娘跟許多人一樣,是想讓他醫好誰的疑難雜症。


    卻見信中說,她知道他要找的黎姓姑娘在哪裏。信中提到了他要找的人的名字和家世,還很肯定那姑娘沒嫁人,也一直在等他,在找他。


    起初他是將信將疑的。


    就覺得這姑娘在糊弄他,可他來京好幾年了,四處打聽卻毫無頭緒。


    如今有點線索,他是怎麽都不願意放棄的。


    況且侯府出的銀子不算低,他被安置在侯府裏居住,看著那姑娘行事,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令人驚歎。


    他便知,時姑娘不是誆他,她真的可以為他找到他想找的人。


    申思遠此刻便是小心翼翼地問,“時姑娘,可是……有消息了?”


    時安夏搖搖頭,但並無氣餒之意,“你再給我些時日,我定給你找到人。大方向是絕對不會錯的,你相信我。要不了多久,總能給你尋到。”


    申思遠瞧著時姑娘那認真的樣子,忙表態,“不急不急,我知道找人的難處。這些年我找得有多艱難,自己心知肚明。隻要時姑娘有大方向,總有找到的時候。”


    他是把寶押在了她身上。


    時安夏信心滿滿,“放心吧。對了,還缺幅畫像。”她吩咐道,“南雁,準備筆墨紙硯。”


    片刻後,南雁將筆墨紙硯放置在桌上。


    時安夏問,“方便畫個黎姑娘的畫像嗎?”


    申思遠十分為難,“我畫不好。”


    時安夏想了想,自己提筆,一氣嗬成,“你看這像嗎?”


    申思遠看到畫像後,徹徹底底相信時姑娘確實是認識他未過門的娘子。


    隻是瞧畫裏的模樣,像是個婦人,且年紀有些大了。


    時安夏看他呆愣,便是又在另一張紙上畫開了。


    這一次,她去掉了畫上人的婦人發髻,配了個少女頭式,又淡去了鼻翼兩側的溝痕,唇角畫得微微翹起。


    “像!像像!”申思遠脫口而出,“是錦繡!這分明就是錦繡!”


    時安夏將筆放在玉擱上,“那我把這畫帶給找人的,這樣就更好找了。”


    “多謝!多謝!”申思遠聲音都在發顫,“這回定能找到錦繡。”


    “如你所願。”時安夏笑道。


    “那個……”申思遠忽然不好意思起來,“能,能再給我畫一幅這畫嗎?”


    時安夏微微一笑,伸手拿筆蘸墨,一個女子輪廓躍然紙上。


    她想,希望這輩子找到人的時候,黎姑娘的手臂還在,清白也還在。


    上一世,兩人見麵時,都蹉跎得不成樣子。


    申思遠未娶,黎錦繡未嫁。


    那時候,黎錦繡因著被惡霸強搶民女,抵死不從,兩隻胳膊被惡霸爪牙生生打斷,最後還是被惡霸汙了清白。


    她多次尋死,卻因心中掛念未成親的夫婿申思遠,最終艱難活下來,一路乞討到京城,混在流民中。


    申思遠那時貴為太醫院院使,專門負責惠正皇太後的身體狀況。


    惠正皇太後出征的時候,他也跟隨在側。


    關於申思遠這個人,時安夏了解得比較多。


    比如哪家請他看病,隻要發生一起糾紛,他就會把人家七大姑八大姨,拐彎抹角的親戚全拒之門外。


    就一句話,“沒那本事,不去!看不了你家的病!”


    有個一兩例之後,就很少有人敢跟他作妖。反正他去了,看得好是他本事,看不好也莫鬧。他又不是神仙,哪裏真能起死回生?


    他喜歡跟有錢人打交道,明碼標價談條件。談得攏就去,談不攏就不去,反正絕不幹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要是去了拿不到銀子,還是那招,下回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再也莫想找他看病。就算給金山銀山求著他去,他也不會去。


    有人批評他太功利,沒有大夫的仁心,隻會拿醫術賺錢,其實就是個變相的商賈。


    他便大大方方承認,“我就是愛銀子。隻談錢,別跟我談感情,我這人根本就沒感情。”


    誰都拿他沒辦法,病得一籌莫展的時候,還得找他。


    就連榮光帝在位的時候,都奉他為上賓。


    自從申思遠治好榮光帝一個隱疾後,榮光帝就更離不得他了。


    申思遠跟榮光帝後宮的嬪妃幾乎每一個都有過金錢來往。


    就這樣一個人,最後竟然跟著惠正皇太後出征去了。


    出征前夕,他把一輩子存下的數額巨大的財富全捐給了國家,用於抵禦外敵。


    用他的話說,國都沒了,還要銀子有什麽用?


    那次出征,作為先鋒的上千士兵中了瘴氣。


    因著瘴氣裏有不知名的有毒植物,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包括申思遠在內。


    眼看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沒能奮勇殺敵死在戰場,竟然要死在瘴氣上。


    惠正皇太後心急如焚。


    所有大夫徹夜不眠研究,卻毫無進展。結果發現,申思遠不見了。


    等申思遠幾乎是爬著回到營地時,他終於研製出了解毒藥。


    他是獨自一人進入那片有瘴氣的森林裏,用自己的身體親自試藥,終於出了成果。


    解藥有了,士兵們得救了,但申思遠永遠站不起來了。


    這是他試毒的代價。


    惠正皇太後帶著他凱旋時,他是被人抬回京城的。


    就是在那條長街上,百姓夾道跪迎。


    他被抬著進京,十分醒目。


    他因試毒變得蒼老,可黎錦繡在人群中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是她找了一輩子的男人啊!


    兩人喜相逢,卻都已不再年輕。可他們都還依然愛著彼此。


    無論經曆多少挫折和坎坷,他們還是當年那樣年少的心思,跌跌撞撞奔向對方。


    他們成親了。一個沒有了腿,一個沒有了手。


    他是她的手,而她又是他的腿。他們互為對方的唯一。


    惠正皇太後親自去喝了喜酒,祝福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一世,時安夏要提前找到黎錦繡。


    在申思遠還有腿的時候,在黎錦繡還有手的時候,在他們互相還沒有曆經艱辛的時候……他們應該相遇。


    畫紙墨跡已幹,時安夏將其卷好裝進畫筒,忽然抬頭問,“申大夫,你說,在什麽情況下,一個人會完全不記得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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