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桑邁上台階,門虛掩著,門口隻有一雙男士皮鞋,她忘了梁遲徽那晚是不是穿的這雙鞋,可除了這間比較冷清,其他兩間北房很熱鬧,不像獨居的。


    她小心翼翼推門,一間方方正正的屋子。


    磚瓦牆,石板地,房梁是樹樁橫木堆砌,空氣彌漫著苦澀的草藥味。


    藥味。


    十有八九是他了。


    何桑朝裏走,桌上有一盞小燈,老式窗柩支開半扇,常青藤裹著大簇大簇的白櫻花,探進窗台。


    枯黃的燈火深處,男人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


    她正要關窗,梁遲徽驀地睜眼,瞳仁是殺氣,血性,狠戾。


    何桑本能一縮,“梁總...”


    “何小姐?”他擰眉,警覺消散,一如既往地溫和,“你怎麽來了。”


    “你秘書告訴我,馮誌奎的馬仔砍了你一刀,你在蒲華寺養傷。”


    “我秘書?”梁遲徽臉色不好。


    何桑原本以為,是他授意秘書通知自己,看來誤會他了。


    “你發燒嗎?”


    她試了試額頭的溫度,不燒。


    “你吃什麽藥了。”她打開床頭櫃的袋子,最基本的外傷藥和消炎藥,根本治愈不了重傷。


    “我去拿藥。”


    她捎了一大包藥,一路謹慎藏著,生怕胡濃濃發現,這節骨眼,太敏感了。


    梁延章都知道突破口在她這兒,她是一丁點不敢疏忽。


    何桑出來攔住一名給香客送晚飯的和尚,“師傅,那個白色外套的姑娘呢?”


    “在禪房休息。”


    她掏出紅包,“一點香火錢,不成敬意。”


    和尚沒接,雙手合十婉拒,“您交給香火堂吧,住持要登記的。”


    何桑去交了香火錢,登記了胡濃濃的名字,找到西院的第二間禪房,胡濃濃趴在床上睡了,她收拾了行李箱,拎著醫藥包關好門。


    走出兩步,忽然聽到第一間禪房有男女混雜的調笑聲。佛門聖地,夫妻住宿都是分居的,很少有人這樣放浪形骸,而且女人的笑聲十分耳熟,何桑循著笑聲站在窗外,模糊的光亮中,胡太太偎在一個和尚懷裏,勾肩搭背,“你又花沒了?”


    “沒了。”


    胡太太不大高興,“你約我,說想我了,其實是想我的錢吧?”


    “我想你啊,順便要點錢。”


    “老胡上一筆生意賠了一千七百萬,銀行貸款也到期了,我手頭不寬裕。”


    和尚惱了,“你不給?”


    胡太太沒吭聲。


    窗玻璃糊了一層擋風的窗紙,何桑瞧不真切這人的樣貌,不過蒲華寺的和尚頭頂有標誌性的戒疤,這個和尚雖是光頭,卻沒有戒疤,像個假冒的和尚。


    “好啊!你老公不是胡大發嗎?我猜他老婆背地裏偷人,他應該挺感興趣過程的。”


    胡太太麵色一變,“你陰我?”


    “誰讓你花不起錢,還裝富婆養小白臉呢。”


    “你算狗屁的小白臉!”胡太太廝打他,“若不是我收留你,梁遲徽2月份就要廢了你!他連集裝箱都準備好了,把你塞進去,東南亞有的是招工的,你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我捐了十萬香火錢,安排你在寺廟當和尚,避風頭,你反咬我一口?”


    “梁遲徽廢了我?你開什麽玩笑,我和他是一條繩的螞蚱!”和尚掄了胡太太一巴掌,“二十萬,你給不給?”


    胡太太痛哭流涕,“你反了!”


    他們折騰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前院念經的僧人,何桑不想暴露,匆匆離開了。


    回到北房,梁遲徽強撐著坐起,倚住牆,“老三清楚你來嗎。”


    “我陪周坤的太太來寺裏上香求子,他知情。”


    何桑撕開止血消腫的藥膏,是一片烏漆漆的膏體,她放在桌上,梁遲徽夾克敞著懷,胸膛真空裸露,拉鎖一起一坐間,褪到肚臍,由於姿勢窩著,腹肌的壁壘塊極深,線條分明,紗布包紮得厚,因此血跡沒滲透,位置在左腹挨著溝壑。


    “秘書替你包紮的?”


    梁遲徽皮膚白皙,受了傷失了血,更是蒼白,一種陰鷙病態的俊美,“他沒來,我簡單包紮了一下。”


    “拆了吧。”


    何桑一靠近,他似乎抗拒,別開頭,“我自己來。”


    “我手法輕,我包吧。”她並沒多想,直接拉開被子,梁遲徽來不及阻止。


    他沒法穿褲子,因為褲腰剛好勒住刀傷,內褲的邊緣也下移了一寸,脫到胯骨,隻堪堪遮住私密處。


    何桑瞬間收回手,整個人不知所措。


    禪房安靜,外麵也死寂。


    氣氛太曖昧,太微妙了。


    她小聲,“你蓋好被子,紗布必須換了,不然會感染,藥效也失效了。”


    梁遲徽抑製著,“你走吧。”


    “包紮完我就走。”


    他沒動彈。


    “馮誌奎報複你,是因我而起。你這副樣子我哪能一走了之,那我何必來呢?”


    良久,梁遲徽將被角掖在臀下,牢牢地墊壓住,“好了。”


    何桑解了紗布扣,一圈圈繞開,外層的紗布倒是沒浸透,裏層鮮血淋漓,刀疤是嫩的,皮肉翻卷,結咖成黑紫色。


    觸目驚心的慘狀。


    有一厘米深,七八厘米長,中間是細碎的小刀痕,管製器械中的鋸齒砍刀。


    她不是滋味,梁遲徽在大眾眼中,屬於細皮嫩肉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流血流汗,狼狽藏身,本該這一生與他無緣。


    何晉平的案子,塵封了六年。


    這六年,何桑傾盡過全力,可廣和集團的背景太強大,保護傘也牽涉甚廣,她費盡心機討好的幾位太太盡管很喜歡她,也樂意幫她,一聽是廣和集團,如同洪水猛獸,紛紛罷手了。


    她想過放棄,每次出現新線索,又不甘心放棄。


    直到梁遲徽也遭殃了,何桑才明白,馮誌奎那種人本質是賭徒,是惡棍,贏了為非作歹,輸了同歸於盡。


    上流圈了解廣和集團的水多麽黑,多麽深,自然敬而遠之。


    “梁董來過金悅府,逼我交代你的下落。”


    梁遲徽一言不發。


    “你不如回冀省吧,梁家勢力大,會安全一些。”


    何桑感覺到他粘稠炙熱的目光打在自己身體,不自在的一抖,手的力道也失控了。


    梁遲徽明顯氣息紊亂了,肌肉緊繃。


    “我弄疼你了?”


    男人無奈笑,“我在你認知裏很脆弱嗎。”


    她不止一次這麽問,上次在西郊倉庫,他抱著她跳樓,她惶恐得像一隻落水的小貓兒,擔心他摔死,問了足足十幾遍,你疼不疼,暈不暈,反複試探他的鼻息。


    “疼。”梁遲徽開口,“能承受。”


    何桑塗藥塗得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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