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延章洗了澡,坐在書房喝茶,門一開,他撂下茶杯,“你母親情緒怎樣。”


    “尚可。”梁紀深拉了把椅子,擺在對麵,“您早就有意離婚了,礙於我,對嗎。”


    “我與你母親處處不合,湊合了三十年,晚年各自安寧吧。”梁延章撚著太陽穴,“你不要有怨氣,公報私仇。”


    梁紀深手臂橫在椅背上,斜坐著,懶散到極致,“比如呢?”


    “中海集團卡了梁氏集團三四單工程,你從中作梗,進展才不順利。梁氏集團盈利增值,對你沒壞處,你不姓梁嗎?”


    “不是我卡的,董事局卡的。”梁紀深從容鎮定,“中海董事局有實權,不像梁氏集團是您和二哥專權,董事局連屁也不放。”


    “中海董事局和我無冤無仇,憑什麽卡我?”梁延章冷笑,“老三,你少玩花花腸子。北城古鎮的項目,中海談了兩個合作方,一個梁氏,一個中盛,董事局投票通過了,是你使用總經理的一票否決權,踢了梁氏出局!”


    “既然父親挑明了,我正好有一個疑惑。”梁紀深甩出名片,精準無誤砸在梁延章的茶杯上。


    梁延章拾起,瞥了一眼,“錢莊?”


    “外省,西郊。”


    “沒聽過。”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梁氏在金融圈的人脈廣,我認識七八位銀行行長,貸款很容易,我去錢莊幹什麽?利息高,風險大。”


    梁延章鄭重其事,“老三,這類錢莊不違法,同樣不合法,是邊緣性的,債務糾紛不受法律保護。假如客戶賴賬了,錢莊起訴不了,他們催債的方式相當凶殘,折騰得生不如死。你缺錢周轉,向我開口,你二哥也會幫你,沒必要鋌而走險。”


    梁紀深一言不發,沒錯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波動。


    “我手頭緊,您有錢嗎?”


    “你要多少。”


    “您有多少?”


    梁延章從抽屜裏取出煙袋鍋子,填滿煙絲,“公司挪出三五個億,沒問題,再多,我無能為力了。”


    梁紀深手指有一搭無一搭敲椅子扶手,“那二哥呢。”


    “你二哥也有這個數,他經商十幾年了,隻買過一套房,文姬也節儉,攢了一大筆錢,他現金流應該富裕。”梁延章蹙眉,“你查戶口?”


    “二哥借了我一億五千萬,您知情嗎。”


    “他借了你?”


    梁延章的語氣,明顯是不知情的。


    心理戰術這方麵,對手的演技再好,也無法蒙混梁紀深。


    “供貨商攜款潛逃,留下一億七千萬的窟窿,若不是二哥出手,我這次身敗名裂了。”


    梁延章大口嘬著煙,沒出聲。


    “沒想到我身邊埋伏了這麽心狠手辣的的敵人。”梁紀深皮笑肉不笑,一雙眼睛釘子似的,毒而鋒利,“您在業內有威望,朋友多,替我撒撒網,抓到供貨商,我也清白了。”


    “我盡量吧,他們坑你,肯定有備而來。”


    梁紀深站起,“有勞父親了。”


    從書房出來,他在天台抽了半支煙。


    這家地下錢莊,基本確定幕後老板是梁遲徽。


    梁氏集團的賬麵幾乎空了,錢流入了錢莊,梁延章每季度查賬,查到的統統是假賬。


    財務部上上下下,都是梁遲徽的人了。


    將梁延章和董事局玩弄於股掌之中。


    至於供貨商坑他,出自梁延章的手筆,梁遲徽充其量是跑腿的。


    廣和集團最大的後台也是梁延章。


    不惜陷害親兒子垮台,也要避免查下去,可想而知廣和集團的水多麽渾濁。


    這段日子,趙太太“行賄”,供貨商詐騙,一係列麻煩的始作俑者指向梁延章,梁遲徽在這節骨眼上,故意暴露錢莊,目的是嫁禍梁延章。


    梁紀深順理成章相信了。


    論手段高明,梁遲徽堪稱一騎絕塵。


    “梁董,三公子在天台。”老鄭送了一杯熱茶進書房,“您答應離婚太爽快了,夫人是牽製三公子的籌碼,籌碼在您手上,三公子會老實,失去籌碼,他調查廣和集團也無所顧忌了。”


    梁延章胸有成竹,“為了陳年舊案,犧牲自己的前途,老三會掂量值不值得,我今天能暗算他,明天照樣能。何桑是聰明姑娘,她表麵不聲不響,腦子裏有數,老三禁不起任何風波,她希望老三平安。”


    “二公子孝敬,您的吩咐他辦得漂漂亮亮。”


    梁延章磕了磕煙灰兒,“老鄭,你在老宅幹了半輩子,老二和老三哪個厲害。”


    “我認為三公子更勝一籌。”


    “我也認為老三厲害,至少老二翻不出我的手心。”梁延章意味深長笑,“不過老三再如何厲害,小的也鬥不贏老子。”


    梁紀深掐了煙,走出天台,在樓梯口迎麵撞上老鄭。


    “鄭叔。”


    “三公子沒休息嗎?”


    他苦笑,“心裏不大痛快。”


    “梁董和紀夫人不是夫妻了,也終究是親人,有您在,梁董不會薄待她。”


    紀夫人。


    改口挺幹脆的。


    梁紀深似笑非笑,“借鄭叔的吉言了。”


    擦肩而過之際,他笑意一收。


    老鄭察覺到一陣陰森感,凝視他背影。


    姚文姬說過,幸好老三的母親是紀席蘭。


    換一個有道行的女人,起碼不拖累他的,他坐鎮中海,現任夫人坐鎮梁家,梁氏集團的根基會堅若磐石。


    二房很難下手。


    然而紀席蘭蠢,隻懂吃喝享樂,白白浪費了老三的好身份,好勢力。


    二房下手簡單多了。


    如今老三背負了一堆重擔,兒女情長又分心了,他急於撇清紀席蘭,證明他退縮了,在權衡保不保梁家。


    隻要他不保,二房得逞的概率更大。


    老鄭熄了客廳的燈,下樓直奔車庫。


    最角落的一輛車降下車窗,徐徐的晚風卷著煙霧飄出,男人那張臉在一片混沌中變得清晰。


    老鄭彎腰,“梁董覺得您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梁遲徽輕笑,“嗯。”


    “我在書桌看到錢莊經理的名片了。”


    “老三謹慎,我猜到他會找父親求證。”


    “梁董會起疑心嗎?”


    “這些年,我表現得畢恭畢敬,唯命是從。”梁遲徽叼著煙,一副桀驁戾氣,“父親太信任我了,對我沒有疑心。他盲目自信薑是老的辣,駕馭得了我。”


    老鄭點頭,“商場如戰場,自負是大忌。”


    梁遲徽把煙頭拋出窗戶,“過幾天我有喜事。”


    “喜事?”


    他笑了一聲,“鄭叔,在母親麵前多美言。”


    “您要帶女人回家了?”


    “也許吧。”


    老鄭自然高興,“是哪家的姑娘?”


    “仇家的姑娘。”


    “什麽?”


    梁遲徽係好安全帶,“我先回公館了。”


    車在夜幕下揚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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