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及時收回,卻留下一陣微風。


    軟軟的,涼涼的,如同浸泡了露水的茉莉花瓣。


    觸感在一霎通了電,電得梁遲徽一僵。


    他維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不知在想什麽。


    良久,指腹摩挲了一下鑰匙扣,依稀有她的餘溫,“鑰匙掉什麽地方了。”


    “床尾的毛毯裏。”


    男人含笑揚頭,嗓音沉緩有力量,“毯毛長,又是黑色,不仔細發現不了。”


    何桑逆光,整個人太晦黯了,梁遲徽調整了角度,視線裏的她更清晰,“弟妹有心了。”


    他稱呼何小姐,也連名帶姓的稱呼,唯獨不曾當麵稱呼過弟妹。


    沒領證,梁遲徽始終不認可關係。


    偶爾一句,要麽是外人在,顯得重視,抬一抬她的身份;要麽是調侃。


    傳統的勳貴世家,名分取決於領證和生養,缺一不可。


    梁紀深多麽鄭重其事介紹她,愛護她,甚至領了證,沒懷上孩子的階段,在外界看來,地位也是不牢固的,不正式的。


    所以那些闊太太根本不把丈夫的小蜜放眼裏,即使愛得幹柴烈火難分難舍,仍舊是不入流的小角色,除非肚子大了,有籌碼分財產了,她們才出手。


    “二哥,你有一塊手帕在我那裏,是我那天崴了腳包紮傷口的,一直沒還你。”


    “一塊帕子而已,不值什麽錢,你自己處理。”


    何桑很固執,“我洗幹淨了,等有機會還你。”


    梁遲徽佇立在陽光深處,望著她。


    “好。”


    走出老宅,他開車回雲海樓。


    下午街巷清靜,寬闊的柏油路彌漫著香草味道的風,梁遲徽一手把持方向盤,一手握拳抵住唇。


    心不在焉駕駛。


    經過華西路,他撥了一串號碼。


    “鄭叔,朱醫生呢?”


    朱醫生是老宅的私人醫生,工作了二十多年,突然被梁延章解雇了。


    “回老家了。”


    梁遲徽盯著前方路況,“家裏有事?”


    “在當地開診所了,朱醫生的一雙兒女都學醫,不肯給醫院打工,朱醫生求到梁董頭上,梁董打點的人脈。”


    “知道了。”他掛斷。


    這位新醫生任職三天,梁延章便犯病了,梁遲徽總覺得其中詭異。


    具體哪裏有問題,又琢磨不透。


    ......


    車抵達雲海樓,是傍晚五點。


    梁遲徽直奔辦公室。


    也不開燈,坐在一片昏幽中。


    在老宅那句“弟妹”,他純屬是試探。


    何桑今天不對勁。


    一向是他主動接觸,她被動,有分寸,話也少。


    老宅分明有傭人,司機,保鏢,處處伺候著,哪怕懶得吃飯,傭人也會喂著吃,實在不需要她親自撿,親自送。


    何況她平時麵對他,多少是不自在的。


    她的正常反應,躲他都來不及。


    梁遲徽枕著椅背,頭仰得高,脖頸繃直,喉結愈發地凸起。


    倪紅推門,他恰好扯開領口,挺括的衣衫扯得歪歪扭扭,裹著他身軀,他此時是閑散鬆弛的,浪蕩的男人味。


    梁遲徽的書桌上方懸著一盆蘭花,他不愛養花草魚鳥,沒那閑工夫,倒是玩獵犬,在郊區的園子裏飼養獵鷹,喜歡看它們捕食,廝殺。


    這盆蘭花是他特意修身養性的,這兩天剛養,從園林館高價購得,現成的名品蘭花,十分嬌氣。


    他頗有雅興起了個名字,叫桑。


    養在溫室裏,宜室宜家,溫柔貞潔。


    “你來這麽早?”倪紅關門,“我白天逛街,順手捎了一份禮物。”


    梁遲徽沒興趣,“用不上。”


    “是領帶。”她不樂意,“你不係領帶啊?”


    他坐直,在煙灰缸熄滅了煙,“我上個月買了。”


    “女人眼光好,我買的適合你。”她拆開包裝,“暗藍條紋的,湖濱會所生意最火的那個小白臉,戴這款顏色很俊。”


    “小白臉?”


    “小白臉怎麽了。”倪紅繞過辦公桌,“比小黑臉強吧?”


    “老三黑。”梁遲徽又燃了一支煙,“小白臉比他強嗎。”


    倪紅一愣,“他啊...他是曬的,不作數。”


    她豎起梁遲徽的衣領,餘光瞟到煙灰缸裏的煙頭要溢出了,“你幹脆別戒煙了,越戒抽得越凶,反反複複傷害更大。”


    男人擋她手,“我自己來。”


    倪紅最痛恨他這樣,無論相識多久,如何熟悉,他永遠是一副遙不可及。


    他也並非吊她的胃口,玩套路勾引她愛而不得、持續對他上頭。


    梁遲徽是真的寡冷疏離。


    雲海樓曾經跟他“好過”的女員工,在化妝間紮堆吐槽他浪費了風流的名聲和好看的皮囊。


    實際上,戒備心太重,無法靠近。


    倪紅賭氣,非要親手戴,“我幫你換過衣服,你忘了?”


    他輕笑,“我喝醉那次?”


    “你感冒了去應酬,渾身滾燙,我拿濕毛巾給你擦身降溫,脫到隻剩內褲了。”


    梁遲徽笑意淡了點。


    倪紅想到那晚,就在這間辦公室裏麵的休息間,他穿著灰色的襯衫,每解開一粒紐扣,堅硬的胸膛刮過她手指,每一下呼吸的隆起,都深深烙印在她掌心。


    那一刻的梁遲徽,膨脹的張力與愛欲,如烈火焚燒。


    燒了所有人。


    隻有始作俑者的他,完好無損。


    倪紅在名利場和風月場摸爬滾打,見識了無數男子,梁遲徽是最致命的,是令人難忘的。


    因為他征服不了,他壞得是一個謎。


    “以後你不用做這些事了。”梁遲徽撣落半截煙灰兒,“不方便。”


    “男未婚女未嫁,你沒女人,我也沒男人,有什麽不方便的?”


    “或許真不方便了。”他噙了一絲笑,“有一個厲害的敵人要找我算賬了。”


    倪紅不屑嗤笑,“誰敢和你比厲害?”


    梁遲徽叼著煙,打火機蓋對準燈罩邊緣,一彈,刹那燈火通明。


    “我有我的厲害,她自然也有她的厲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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