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桑沒拿行李箱,她不能留宿,必須當天趕回,明早再趕來。


    雖然梁璟在梁家的地位高,可她是二房的準媳婦,夜不歸宿出什麽事了,他沒法向梁遲徽交代。


    弟媳安危的責任,他不敢擔。


    何桑從招待所出來,直奔洗菜池,主動給了一千塊錢,“嬸子,包三鮮餡兒的餃子行嗎?這是夥食費。”


    女人眉開眼笑接過錢,“行的!大蝦仁,野木耳,我保證新鮮。”


    何桑環顧四周,“招待所開多久了?”


    “五年啦。”


    “年頭不短呢,是招待外地遊客嗎?”


    女人咂舌,“長陵縣窮著嘞,哪來的遊客啊,是包工頭,小老板,到村裏招聘建築工,遇到天氣差,山路不好走,將就住一晚。”


    “一年招聘幾次?”


    “不超過十次吧。”


    “那您賺不了什麽錢吧?”


    女人神秘兮兮的,“賺大錢的!長陵縣有七十多個村子,壯漢子三四萬人,農閑的月份打零工補貼家用,大批聚集到李家村,包月租床位,等廣和集團的負責人招工。”


    何桑劃開手機相冊,調出倪紅的照片,“您認識這個人嗎。”


    “認識的呀!她是負責人之一,跟著紅杏村的大剛過來招工,結賬,大剛是她的狗腿子。”


    “大剛在李家村有親戚嗎?”


    “有他大姨子。”女人小聲,“守寡了!”


    何桑愕然,“佟大死了?”


    “和死了沒區別,消失了,那不是守活寡嘛!”


    梁紀深是三月底查到佟大佟二的頭上,至今僅僅一個多月,全村已經傳遍了。


    不符合常理。


    農村女人保守,一貫是“家醜”不外揚,何況男人們進城打工,消失數月很正常,佟大媳婦自曝丈夫沒了,不排除她是故意散播消息,迷惑大眾,掩蓋佟大的真實下落。


    小顧開了一輛摩托車,送何桑去佟大媳婦的娘家。


    佟大媳婦叫李小蓉,是紅杏村大剛媳婦李小慧的堂姐,李小慧四年沒回家探親了,大剛不同意,廣和集團查封後,大剛和李家村徹底不來往了,李小慧瞞著大剛偷偷給村委打電話,郵寄過錢。


    她娘家在村東頭一棵大槐樹下,鐵門新刷的油漆,西房搭建了一個牛棚和羊圈,養了五頭黃牛,三隻羊,南邊是翻修的大瓦房,門敞著,窗明幾淨的瓷磚和木質家具,在李家村絕對屬於富戶。


    “李小蓉挺有錢的。”何桑摘了頭盔,掛在車把手,“佟大在外麵沒白混,腰包鼓了,嶽父家也富裕了。”


    “在李家村排老二,首富是二丫。”小顧指著村西頭冒煙的煙囪,“二丫家是個體戶。”


    她踮腳張望,“追小梁的那個二丫?”


    “對。”小顧憨笑,“小梁沒瞧上二丫,老李頭說了,招入贅的女婿。”


    何桑不由好笑,冀省四大家族的公子,跑村裏當上門女婿,權富圈豈止是震撼,天都崩塌了。


    小顧沒進去,騎摩托車回村委了。


    何桑叩門,沒回應。


    她一邊打招呼,一邊朝裏走。


    院子中央有一個巨大的石磨盤,上方是粗木架子,綁了麻繩,繩尾吊著磨盤勻速旋轉,磨黃豆。


    濃稠的漿液沿著磨盤邊緣瀉下,流入圓形的凹槽,滿院是豆香味。


    一名婦女正在小菜園子挑揀冬瓜,估計是李小蓉,一旁的男人深藍運動服,純黑色的老北京布鞋,胡茬蓄了兩天一夜了,青硬茂密,輪廓更英氣成熟,卻也落拓潦倒。


    有一股俊美粗糙的硬漢味兒。


    他指縫夾煙,背對院門,小塑料桌擺了一壺花茶,一遝錢。


    “我不收你的錢。”李小蓉是本地口音,“佟大失蹤四十九天了,我真不曉得他在哪,我去鎮上報警了,一直沒線索。”


    “接警員是誰?”


    “小王,我們三人可以當麵對峙。”


    “有手機嗎?”


    “有。”婦女站起,越過男人頭頂,發現何桑,“你也找佟大嗎。”


    梁紀深回過頭,目光掠過她,掐了煙,“你怎麽來的。”


    “倪總派我來一趟,有村民沒結清工資。”


    李小蓉半信半疑打量她,“倪紅派你來的?”


    “我是雲海樓的員工。”何桑走過去,“倪總委托我帶了十萬現金,補給佟大一筆封口費,躲到南方。”


    “倪紅給過三十萬了,又補一筆?”


    梁紀深審視著李小蓉,“為什麽給佟大三十萬。”


    後者不顯山不露水,無形之中又改口,“六年前工地發生了意外,工程驗收小組砸死三個人,最大的官是副主任,鬧得影響挺大。我丈夫和小叔子在事故現場值班,嚇得做噩夢,喪失勞動力了,三十萬是精神補償費。”


    李小蓉氣定神閑去屋裏拿手機。


    何桑挪了塑料板凳,“小梁。”


    梁紀深喜怒不辨,睥睨她。


    她一向伶俐,感情方麵是老實,不喜新厭舊,但和他在一起偶爾蔫兒“壞”,果然,咬著他的“新身份”調侃。


    “爸媽沒幾年了?”她並排坐下,像是一朵解語花,寬慰梁紀深,“你獨自生活是吧。”


    他灌下一杯茶,漱口祛煙味,“你皮癢嗎。”


    何桑不搭腔。


    李小蓉走出房間,將手機遞給梁紀深。


    是雙卡雙待。


    “另一個卡呢。”


    “我隻裝了一個卡。”


    梁紀深輸入自己的號碼,撥通,摁掉。


    “有任何需要聯絡我,謹慎一些。”他起身,“梁家的老三在調查你們。”


    李小蓉眼底閃過一抹心虛,“老三?”


    “有耳聞嗎。”


    她搖頭,“沒有。”


    梁紀深一本正經,“梁老三在市檢工作過,偵察手段很高明,比佟大難纏的歹徒也逃不掉他的法眼,一不留神會栽大跟頭。”


    何桑瞥他,撂下銀行卡,示意李小蓉是五萬塊,扭頭離開。


    他很快也出門,“聽不下去了?”


    “聽不下去。”何桑誠實。


    梁紀深手背輕輕觸碰她臉,擦拭掉一粒灰塵,“強迫自己聽。”


    他重新點了一根煙,站遠幾米,打電話通知趙凱,監聽李小蓉的手機號,又通知了顧江海,在冀省和外省的交界處嚴查長途客運、貨車和電三輪。


    交界處是長陵縣的佟家村和皖西縣的下窪村,程洵去過,從早到晚沒有二十輛車,即使排查也不至於興師動眾,畢竟車輛太少,行人十有八九是兩縣的村民,風聲傳不到市區。


    梁紀深掛斷電話,無意識側身,掃了一眼西房的羊圈,三隻羊羔紮堆在角落,唯獨中間的一塊,從不踩踏,仿佛是刻意避開。


    埋了什麽東西。


    動物的嗅覺,比人類敏感得多。


    “小梁哥哥!”


    東邊的玉米地裏跑出一個姑娘,玲瓏的小個子,烏黑的馬尾辮,戴了一頂遮陽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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