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深降了一級,在冀省的地位也非同一般,中海集團的馮董事長離世後,職務虛懸,不論梁紀深作為總經理或是副總經理,都是實權上的一把手。


    巴結他的同僚並未減少。


    候場的賓客過去打招呼,他來者不拒,認識的多聊,不認識的禮貌頷首,點到為止。


    一部分私企老總圍攏梁遲徽攀談,一小部分和梁家完全無交集,反而在商場結怨的同行,聚在大門的入口處竊竊私語。不來,太小氣,和死人記恩怨,不免沒度量了,何況梁家不地道,翁家畢竟是華人富商之光,他們出席是給翁家麵子。


    “好大的排場。”一名闊太太唏噓,“翁瓊死多少年了,這副陣仗是不是多此一舉了?”


    她的丈夫不屑笑,“這些年姚文姬和紀席蘭出盡風頭,翁家私下很不滿。姚文姬當梁夫人那五年,生日宴的流水席八百桌,紀席蘭攀比,生日宴擺了九百桌。翁瓊分明是原配,搞得沒有一丁點水花,被續娶的太太比下去了,梁延章是給自己、給老嶽父家挽回顏麵呢。”


    梁紀深這時感應到來自門口的一束目光,突然回頭。


    視線交匯,何桑呼吸一窒。


    胸口強烈的不適向上翻湧,她捂住,五指抓緊,那股作嘔一下下地頂撞她喉管。


    “怎麽了?”梁遲徽體恤關懷,包裹她的手,指腹冰涼泛白,“不舒服嗎。”


    “我餓了...”


    “沒吃午餐?”


    “你和我慪氣,我吃不下。”何桑不希望他往懷孕的方麵多想,假惺惺圓場。


    梁遲徽清楚她是撒謊,也很享受她的謊,“以後不和你慪氣了。”


    女人的謊言,有時無比誘惑男人,有時又無比令男人憤恨。


    他終於體會了。


    司儀邁上致禮台,賓客紛紛起身,按照座椅的號碼井然有序排列,全場肅靜。


    “梁氏集團前任董事長梁延章先生的夫人,六十歲冥壽致禮儀式開始。”


    梁璟從家屬通道走到致禮台的一側,他同樣西裝革履,但款式布料不如梁遲徽和梁紀深的西服精良有品質,他一貫清廉,從不穿戴進口品牌,國貨的價位也是中不溜的,十分的簡樸,穩重。


    “二公子攜準夫人致禮。”


    何桑跟著梁遲徽擠出人群,在賓客的注目下停在致禮台前,三鞠躬,敬香,摘掉白花。


    梁遲徽開口,“翁姨,陰生極樂。”


    何桑不懂給死人祝壽說什麽吉祥話,重複他的賀詞,“翁姨,陰生極樂。”


    司儀喊,“三公子致禮。”


    梁遲徽虛虛攬過何桑,讓出路。


    梁紀深是一樣的流程,一樣的賀詞,他距離何桑如此之近,近到他衣服一縷淡淡的清香,在她鼻息間徘徊。


    何桑太熟悉了,那是他最喜歡的香水,是她跑了無數商場,無數專櫃,逐一試香,精挑細選的一款。


    格外匹配他的風度,氣場。


    不張揚,不花哨,內斂,清冷,恰到好處的禁欲克製感。


    司儀又喊,“三位公子合禮。”


    梁璟站在居中的位置,梁遲徽站在他左後方,梁紀深站在右後方,何桑站在梁遲徽左邊靠後一點,是司儀安排的站位,特意避開梁紀深,省得閑言碎語。


    家屬致完禮,是賓客致禮環節。


    梁家沒有孫輩,答謝區隻有三位公子,何桑沒正式嫁進門,也算準兒媳了,在二房有一席之地。


    致禮長達四十分鍾。


    賓客絡繹不絕,有衝梁家而來,有衝翁家而來,總之,有一兩千人。


    何桑在話劇院演出的巔峰賣座率是一千七百名觀眾,烏泱泱的人潮鋪天蓋地,那場麵也不敵翁瓊的冥壽宴熱鬧恢宏。


    有幾個老戲迷從外地趕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一邊致禮一邊緬懷痛哭,說翁瓊之後,話劇圈再無馮程程了。


    致禮的外場肅穆,壽宴內場仍舊張燈結彩,橘白的雙色小燈,燈線串連,環繞在四四方方的天花板,明亮且低調,翁瓊的巨型劇照掛在西邊的中央,周圍堆滿了白玫瑰,黃白菊花太瘮人,白玫瑰屬於折中。


    溫馨,得體。


    燕山大酒樓的經理告訴何桑,現場是大公子和三公子親自指揮布置。


    她詫異,“三公子布置的?”


    “是。”經理示意賓客區,“每個席位有一支花瓶,插著香水百合。”


    何桑一愣。


    香水百合與白蠟梅是她最愛的花。


    “甜點是三公子準備的,有無糖的,有木糖醇的,是桃園的崔師傅蒸烤的。”


    中式糕點是崔師傅最拿手的,何桑愛吃豆沙糕,京八件兒,傳統的中式點心,奶油蛋糕不合她口味。


    最近一個月她的口味變了,愛吃奶油蛋糕了。


    和梁紀深分手剛好一個多月,他不知情。


    梁延章今晚沒有現身,放出的風聲是舊疾複發,在醫院療養。


    何桑不了解老宅的狀況,她記得梁延章計劃去馬來西亞,先度假後定居,行李都打包了,忽然取消了行程。


    十有八九是梁氏集團的董事鬧到他麵前,要求他製衡梁遲徽,公開集團的賬目,他迫於壓力不得已延期了。


    梁遲徽打發了老總們,回到她這邊,“有雞湯,海鮮粥,我交代廚房先盛一碗,你吃點墊墊胃口。”


    “你們呢?”


    “喝酒。”


    “太太呢?”


    “也喝酒。”


    她有顧慮,“我喝湯,會不會失禮?”


    “會。”梁遲徽斬釘截鐵。


    何桑一怔。


    他旋即悶笑,“有我擋著,失禮就失禮了。”


    梁璟在1號桌的主位,省裏有頭臉的人物正在和他閑聊,梁遲徽帶著她躲遠,坐在6號桌,服務生端上一碗海鮮粥,一碗紫參烏雞湯,她搓了搓筷子,撈湯裏的野蘑。


    “好喝嗎。”


    何桑點頭,“鮮。”


    “我也餓了。”


    她猶豫一秒,將筷子調轉了方向,用筷尾夾起粥裏的蝦仁,喂梁遲徽,“你嚐嚐。”


    梁遲徽平日隻吃一種藍龍蝦,不吃其他品種的蝦,他看了良久,張開嘴,吞掉何桑喂的一粒蝦仁。


    “喲——二公子和夫人真是恩愛呀。”


    何桑歪著腦袋,望向對麵的王總夫婦。


    張氏集團的邀請函是老楊發出的,梁璟和張家沒結梁子,自然不忌諱,不過張董事長要臉,不好意思露麵,生怕掀起軒然大波,所以派王總出席。


    何桑嚼著雞肉,來不及問候王太太,烏雞的腥味在口腔蔓延,勾得她一陣反胃,連同雞湯,野蘑,“哇”地吐了一桌子。


    王太太嚇得夠嗆,“二公子夫人怎麽了?”


    梁遲徽低眸審視何桑,沒出聲。


    “我嗆著了。”


    “嗆著...”王太太兩眼冒亮光,“您是懷了吧?”


    何桑牽強扯出一絲笑,“我沒有症狀呢。”


    “我懷兒子也沒害喜,跳交誼舞,遊泳,羽毛球,玩得不亦樂乎的,三個月了才發現,我婆婆罵得我狗血淋頭,怪我馬虎,不上心,差點流掉了。”


    梁遲徽全程沉默,表麵窺伺不出分毫的喜怒,寂靜如同一汪死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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