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給我打電話。”


    林宗易終於出聲,語氣不帶半點溫度。


    我驚慌擺手,蔣芸咽了口唾沫,“我情不自禁打給你的。”


    “是嗎。”林宗易似乎在一個僻靜的地方,除了他的氣息,我還感覺到他心跳的聲音,“為什麽情不自禁。”


    蔣芸騎虎難下,“我...我其實一直愛慕林老板。”


    “哦,愛慕我。”那邊不鹹不淡笑了一聲,倏而一收,“到底是誰。”


    我知道瞞不了,正要接過電話,林宗易喊了一句韓卿。


    我一哆嗦,動作戛然而止。


    “你轉達韓卿,我和她已經沒有任何牽扯,不要惹禍上身,她過她的,我過我的,生死有命。”


    “林老板。”蔣芸深吸氣,“韓卿是擔心你。萬隆城在江城和濱城的交界,屬於周德元管轄,這批貨一旦流入,栽在他手裏,他正愁沒把柄搞你,你有活路嗎。”


    “我再說一遍。”林宗易氣勢加重,“和她無關。”他當即掛斷。


    蔣芸收起手機,“你當他傻嗎?他指使保鏢綁架我,我不計前嫌向他通風報信,我長得像大慈大悲的活菩薩嗎?”


    我低著頭,眼眶發紅,“他不接我電話。”


    蔣芸說,“他不接是不願留下通話的證據,後麵連累你。林宗易好不容易從泥潭裏保出你,你再跳回去,他不是白費勁嗎。你別管他了,他選擇走上這條道,翻船的後果他一清二楚,他無法抽身了。你幫他一回,幫他一百回嗎?”


    我沒吭聲,冷靜平複了好一會兒,端起一杯雞尾酒,走出包廂直奔309。


    馬太太正好問胡太太,“醉王朝的幕後老板是不是林宗易啊?”


    胡太太坐在沙發上點歌,“都離婚了,還合夥開買賣嗎,聽著都稀奇。”


    馬太太說,“林宗易疼愛太太業內誰不曉得?孩子是馮斯乾的種都忍了,男人麵子最重要,他娶韓卿淪為江城的笑柄,他也沒離婚,什麽理由能讓他離啊?上麵盯著他,可沒盯他老婆,對外稱離婚,實際上是掩人耳目。韓卿懂什麽經商啊,一隻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她也就懂得褲襠裏那點事,狗屁的膽子開會所,不賠死她才怪。”


    胡太太蹙眉,“你想偏了。”


    馬太太琢磨出滋味了,“看來你了解內幕。”


    胡太太拿著話筒調音,“林宗易有本事壟斷濱城的娛樂業,就有本事得罪同行,上麵不待見他,同行又忌恨他,倒台或者發生意外,韓卿都逃不了。”


    馬太太感慨,“這騷狐狸命真好,男人自顧不暇了,還想辦法護著她。”


    我冷笑,隨即推門進去,像什麽沒聽見,滿麵春風舉杯,“馬太太,胡太太,久等了,以後你們多關照我的場子。”


    胡太太迎上我,“韓老板的買賣,自然捧場。”


    “你們捧場才舍得割幾兩肉啊,我這裏又沒有帥哥猛男,榨不出你們的血,我指望你們男人出血呢。”


    她們笑著,“剛當上老板,就想賺我們的錢了。”


    我和胡太太碰杯,她說,“韓老板放心,我老公肯定常來,林老板打過招呼了,有鬧事砸場的,暗中保護您,實在護不住再聯係他,林老板給了我家老胡不少好處,據說和周總也打了招呼,周總跟上麵交情好,林老板把索文的客戶都介紹給周總了。”


    馬太太不可思議,“索文的客戶?那僅次於華京了,周總吞下這塊肉,公司可發達了。”


    我笑容凝固,“林宗易?”


    胡太太詫異,“您沒看見林老板嗎?老胡在樓下停車還和他說話了呢。”


    我捏著杯托的手不由收緊,“什麽時候。”


    她看腕表,“八點多。”


    我撂下酒杯,轉身跑出包廂。


    外麵下著雨,我在街角的路燈下發現了林宗易的路虎,他正準備離去,我大吼,“宗易!”


    車顛簸了一下,閃著燈停住,我追上,“那兩個人還在305包廂!”


    大雨落在四麵八方,吞噬了我的吼聲,我跌跌撞撞闖過去,汽車卻忽然開動,瞬間遠離我,降下的車窗裏露出男人半張側臉,輪廓很淡,淡到虛無,又無比濃重,濃烈到整座江城都是他。


    是他的風華,剛硬和血性。


    他靜止在後座,從我眼前一掠而過。


    我飛奔堵截,沒有留意鞋跟卡住井蓋,下一秒摔倒在地,路虎猛地急刹,再度停下。


    那輛車敞開的後視鏡中,我看到林宗易握住了扶手,他幾乎本能衝下來,要衝向我。


    振子叫住他,“華哥!這邊人多,別露麵了,找麻煩。”


    林宗易有一霎遲疑,仍舊推開車門,振子扭頭,“華哥,摔不壞,朱八的人在附近。”


    林宗易攥著拳,拚盡全力克製自己的衝動,他手臂外側的筋絡緊繃,仿佛下一刻會爆炸。


    又一輛汽車疾馳而過,絲毫沒減速,撩起一灘泥水撲向我身體,豔紅的長裙被風吹翻,我一晃神,一個男人從另一方向走來。


    他一步步到達我麵前,踏著滿街的霓虹和雨霧。


    我看清他幽邃的眼睛也籠罩了大霧,帶著激蕩深刻的感情,亦有恨,越是逼近,越是驚心動魄。


    遠處路虎的車門此時又無聲無息關上。


    馮斯乾蹲下,指尖拂過我每一寸裸露的肌膚,他輕輕擦拭泥點,全部擦掉,手抬起我下巴,“怎麽不打傘。”


    他摁住我紅唇,神情意味不明,“我猜,你又開始惹我生氣了。”


    我艱難站起,腳底太濕滑,又猝不及防趴下,趴在馮斯乾的懷裏,他摟住我腰肢,俯身前傾,“不肯跟我回家,是在等他嗎。”他挨著我耳畔,“後悔了嗎。”


    傘頂風搖搖欲墜,他一手擁著我,一手撐住,“韓卿,你總是走錯路。嫁給他,承受他帶來的風波,你後悔了,想要逃離。逃離了,又後悔自己無情,太傷人心。他沒有你想象那樣好,你的心軟懊悔,正中他的計。”


    林宗易注視這一幕,許久,他升起車窗,拂塵而去。


    我一把搪開馮斯乾,“林宗易,他們要害你!”我在泥濘的地上爬行,聲嘶力竭,“朱八的手下嘴角長了一顆痦子!洗浴中心有奸細!”


    馮斯乾原本撫摸我的手在這時發力,將我控製住,指腹在麵頰勒出兩道指印,“鬧夠了嗎?”


    我晦澀開口,“我沒有鬧。”


    “沒有鬧?”馮斯乾不露聲色瞥向三樓的一扇窗戶,暗處人影搖動,是瘦猴。


    馮斯乾掌心包裹住我臉蛋,瘦猴特意打量了半天,也沒看真切我的長相,他也沒聽清我具體喊了什麽,隻模糊聽到朱八,洗浴中心,索性放棄了。


    直到瘦猴消失在窗口,馮斯乾才鬆手,“林宗易撇開你之後,他不會再出麵,你招來的災禍,隻會是我替你擋。”


    “你出現幹什麽——”我死死抓著馮斯乾西褲,“如果你不在,他已經下車了,你在他才沒有過來。”


    他緩緩起身,“你認為我應該在哪裏。”


    馮斯乾佇立著,分不清是夜色太深,還是他麵目太陰沉,他在這場無休無止的風雨裏,晦暗又冷清。


    我仰麵看他,“有人要布局陷害林宗易,我隻想當麵通知他。”


    馮斯乾唇邊勾起一絲笑,“朱八嗎。”


    我頃刻僵住,他望進我眼底深處掀起的驚濤駭浪,笑意越發高深莫測。


    “你知道朱八。”


    馮斯乾語調平靜,“不止知道這個人,還知道他手中的勢力很厲害,並不畏懼林宗易的後台仇蟒,要扳倒林宗易,朱八是非常有用的棋子。”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認識他,是你在後頭出手了。”


    馮斯乾看了一眼漆黑的路口,“兩個月前在橡山,我逼得他窮途末路,他會罷休嗎。”


    “他即使不罷休,又能打贏你什麽,你沒有汙點和罪孽,你最多失去華京,你聯手朱八是要他的命!”


    “我隱忍奪權掙到手的華京,我憑什麽失去。韓卿,這世上的每個人都在爭名逐利,為欲望而活,名利場沒有是非對錯,敗者死有餘辜,沒有輸家哪來贏家。”


    傘簷的大半傾斜到我頭上,他後背淋透了,襯衫貼著挺拔的脊梁,身型清瘦淡漠,“林宗易毀了多少人你清楚嗎,他的牌坊,他的會所,吸幹了多少商人的血。他的確沒有強買強賣,而是一場願者上鉤的交易,但你死我活也是商場,你要他活,要他贏,死的就是我。”


    馮斯乾眉目寒氣凜冽,“韓卿,是你親口告訴我,你不愛林宗易。”


    我近乎窒息,喉嚨澀得發堵,這副掙紮矛盾的情緒刺激了馮斯乾,他浮起一股狠意,“你看你自己的樣子。”他用力拽起我,“韓卿,還愛我嗎。”


    我張大嘴,一口氣喘不上來,臉色慘白。


    他丟下傘,傘柄墜落進坑窪,濺起冰涼的雨水,我小腿戰栗。


    “你為我失魂落魄過嗎。”他喑啞的嗓音穿透雨聲,“你開這間會所的目的,是想掌握對他不利的消息,像他保你一樣去保他,對嗎。”


    我呆滯著。


    “韓卿,你明白他有罪嗎?他如今的一切都見不得光,被仇蟒操縱,被周德元監視,他沒有第二條路,他隻能活在黑暗和腐朽裏,你非要蹚渾水,最終會坑了你自己。”


    他胸口壓下來,急促隆起著,連帶我也一並劇烈起伏,“你以為你能把他拉回光明裏嗎。當他重新成為華子的那天,他不可能再回到光明了。”


    我捂住耳朵,好半晌,我抽噎著,“我沒有蹚渾水,但他們要誣陷他,暗算他,我做不到看著他被傷害!無論我怎麽折騰,哪怕捅了他一刀,險些葬送他,他都沒有想過放手!”我哭出聲,“他怕牽連我,他放開了。”


    “因為他要利用你脅迫我。有你在手,就算周德元進攻,我也會退,一而再退。”馮斯乾一字一頓,“韓卿,仇蟒劫走林宗易的一星期後,我查到他藏在雲城,我不是沒機會下手,可你在他身邊,我動不了他,我不能冒險硬拚,逼急了仇蟒報複在你身上。”


    “不是的。”我使勁搖頭,“後來不是利用了。”


    “那是什麽?”馮斯乾扯住我,迫使我麵對他,他陰鬱的麵孔投映在我眼中,“你們離婚了。”


    他攏起我散亂的長發,從頭頂攏到腦後,我整張臉暴露在雨中,他試圖澆醒我,“當初你千方百計離開他,現在一拍兩散了,他死活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那我的死活呢?他明知我不愛他。”我甩開馮斯乾的手,“林恒是他唯一的血脈,為了擇出我,換我的平安,他甚至不顧林恒的安危了,林恒代替我,才做了仇蟒手上的人質。”


    我淚流滿麵,顫抖指著自己心髒,“我配嗎?我根本不配。馮斯乾,你有馮冬,那你知道嗎,萬一林恒出事,林宗易就沒有兒子了!我欠了他太多。”


    雨越下越大,馮斯乾站在一片雨幕盡頭,僵持不動。


    “我幫過他,也害過他,他是利用我,也無數次搭上性命補償我。我騙了那麽多男人,演了那麽多出戲,可我從沒見過一個男人的真心,什麽都不圖的真心。”我看向馮斯乾,“林宗易沒有嫌棄過我,我跟了他,他再沒動過娶別人的念頭。”


    馮斯乾身軀輕微晃動了一下。


    “他們都說他風流浪蕩,他不嫌棄女人,是他自己也不幹淨。”我望著空空蕩蕩的街口,林宗易停留過的車轍也被雨水徹底淹沒,“他對所有男人壞,對所有女人薄情,他隻有一丁點好,一丁點真情,都給我了。”


    我抹掉臉上眼淚,回頭走向會所大門,馮斯乾突然從背後抱住我,用盡全部力氣,“韓卿——”


    我脊背抵著他胸膛,他衣服很涼,體溫卻炙熱如火。


    他臉深深埋進我發間,我停在他懷中,良久,他抬頭,大雨淋得我睜不開眼,馮斯乾就在我頸側,我發絲廝纏著他襯衣扣。


    “不要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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