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米之外的洗浴城濃煙四起,霓虹和無數車燈閃爍,燈火交錯,掠過男人英氣剛毅的麵目,他氣度沉穩又淩厲。


    隔著黯淡的玻璃,林宗易眼睛淪陷進光影裏,時明時滅,明亮時幽黑,晦暗時深沉,他的味道總是如此強烈而激情,像冰與火的撞擊。


    女人愛他的浪蕩,也愛他的冷漠。


    他佇立在一束尾燈的盡頭,那樣複雜深刻的眼神望著我。


    我呼吸一窒,熄了照明。


    保鏢被他氣場震懾住,“老板,是您的仇家?”他翻口袋,“我隻帶了匕首,打得過他嗎?”


    我沒吭聲,林宗易拉開車門,“你下來。”


    我眼眶微紅,“宗易...”


    “賣可憐沒用。”他冷漠側身,重複一遍,“下來。”


    我脫了鞋子,將淤青的腳踝湊到他眼前,“台階上磕的。”


    林宗易皺著眉,“為什麽磕你。”


    我說,“經驗不足,跑慢了。”


    他胸膛急劇鼓脹,像是要發怒,又隱忍住,“因為你手欠。”他扯我手腕,“誰讓你來的?”


    我條件反射般嫁禍給保鏢,“他!他逼我來。”


    保鏢一噎,“老板,我...”


    我瞪他,他咽了口唾沫,“是我。”


    林宗易神色陰沉到極點,“還撒謊。”


    我泄了氣,垂下頭坦白,“我和蔣芸打賭,假如洗浴中心著火,幾分鍾能解決,我抓鬮輸了,所以我出手放火,她暗中觀察。”


    林宗易語氣喜怒不辨,“實話嗎?”


    我清亮的眼眸霧蒙蒙,像一隻雪白細嫩的狐狸,柔軟又嬌弱,“是。”


    “韓卿。”他手指扼住我下巴,抬起我整張臉,一對風情的眉目泫然欲泣,他吃慣了這套,完全無動於衷,“再撒謊我把你丟進火裏。”


    “火已經撲滅了。”我直視他,“你可以重新點。”我舉著打火機,“我借你。”


    林宗易諱莫如深看著我,忽然笑了一聲,又很快收斂,望向混亂的遠處,“看來我平時太縱容你了,以致於你沒一點分寸。”


    他一直對我毫無辦法,他自己說過,打不得,罵不得,愛不得,也恨不得,打罵不忍心,愛恨太痛苦。


    橡山逃亡那夜,他懊悔自己手軟,可再次麵對我,他仍舊舍不得。


    “你要離婚,我成全你了,還糾纏什麽。”


    我噙著淚,“我擔心你。”


    “你以什麽身份擔心我。”林宗易臉上生出一絲寒意,“我不需要。”


    一輛銀色捷豹這時駛來,泊在距離很近的灌木叢旁,振子鳴笛,“華哥,朱八的人沒撤,我在棋牌廳發現了幾個。”


    林宗易麵色陰狠,“看到朱八了嗎。”


    振子說,“他沒現身,是金五搞事,但他應該知情,估計在雲城等結果。”


    林宗易冷笑,“等什麽結果。”


    “等你坐牢。”我開口,“還好我先下手為強。”


    振子逗樂了,“韓小姐,華哥要是英年早逝,準是你氣死的。”


    林宗易拖著我下車,坐進捷豹的後座,保鏢立刻發動引擎,我扒窗戶,“你不管老板了?”


    他鑽進駕駛位,“他不是您前夫嗎?”


    我火冒三丈,“那你不能不管我啊,你得保護我啊!”


    保鏢倒車開走。


    我大吼,“哎!程澤王八蛋雇得什麽人,老娘開除你們!”


    我臉色鐵青坐回,正好對上林宗易的視線,他意味不明審視我,我又恢複楚楚動人的模樣,“宗易——”


    他仿佛了如指掌我的本性,絲毫不動容,“露餡了,還裝。”


    我舔嘴唇,小心翼翼拉他袖子,“金五和矮胖子商量陷害你,你又不接電話,我沒招了,就想到放火,趙隊的人才能順理成章突襲,否則他們就算失敗了,還會再計劃的,送進牢房一了百了。”


    振子叼著牙簽,“華哥,韓小姐是好心。”


    林宗易一言不發。


    我搖晃他,“燒壞的窗簾和衣櫃,我賠你。”


    我磨得林宗易心軟了,他伸手挨近我,停頓了一秒,下意識要抽離,又難以克製自己,他僵持了許久,指腹落在我眼角的痣上,擦拭掉淚痕,肌膚與肌膚觸碰的一刻,他手細微一顫。


    起初動作很輕,然後越來越狠,我感受到他沉重的戾氣,力道搓得我臉頰發紅,我不敢動,隻嗚咽著,“我痛。”


    林宗易眼底流露出心疼,他掌心包裹住我,“還胡鬧嗎。”


    我委屈的哭腔,“我不是胡鬧,我欠你太多。”


    “彌補我?”他收回手,“韓卿,我想要的從來不是感激和同情。”


    他眼中漩渦湧動,最終消沉下去,“你不欠我,我動了真心搭上性命,情出自願事過無悔。”


    我凝視林宗易的側臉,才半個月他清瘦了許多,“你有飯吃嗎。”


    他偏頭打量我,似乎在辨認我是不是故意氣他,而我眼裏此時隻有擔憂,他移開目光,“沒吃,每天餓著。”


    我情不自禁落淚,“餓了多久了。”


    他一本正經回答,“餓了幾頓。”


    我哭出聲,“蟒叔還是懲罰你了,他讓躍叔監視你,不許你吃飯。”


    林宗易揉著鼻骨,我哭聲斷斷續續,哭得他揪心,他深呼氣,手臂攬住我腰肢,虛虛實實的姿勢抱在懷裏,沒有像以前那麽緊密貼上我身體,“我快四十歲了,怎麽會被他們餓著。”


    我說,“你照顧好自己。”


    他沒回應。


    我推門下車,才走出兩步,又轉過身,“朱八派人埋伏在萬隆城,是我惹急了他,我又惹禍了對不對。”


    他們那條道,無論結多大的梁子,能黑吃黑,能玩陰的,唯獨不能沾白,是圈子規矩。


    林宗易麵無表情,“你不是天天惹禍嗎。”


    我小聲啜喏,“我以為是幫你。”


    他別開頭,看另一側窗外的路燈。


    振子降下車窗,“韓小姐,您確實幫忙了,隻不過華哥不願意您摻和。”


    我繼續往街口走,林宗易突然喊我名字,“韓卿。”


    我瞬間停下。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按時睡覺,你眼下有烏青了。”


    我握緊拳,“我記住了。”


    第三天晚上,我正在迷迷糊糊打盹兒,保潔員闖進辦公室,“老板,出事了!保安被揍了。”


    我翻身坐起,“誰揍的。”


    “像找茬鬧場子的。”


    我迅速換衣服,“芸姐呢?”


    “芸姐在307包房喝酒,張總是她的朋友。”


    我竭力保持冷靜,“盡量不要驚動客人,我先去看看。”


    我衝出去,電梯門剛好打開,一夥人氣勢洶洶,為首的是朱八,他目不斜視,踢開302包廂的房門。


    明顯來者不善,肯定和洗浴中心有關,我飛快走進隔壁,反鎖門,升起牆上一副西洋裸女的壁畫,底下藏著格子窗,很隱蔽,可角度有點偏,斜對包廂,隻能窺伺到一半場景。


    朱八剃了光頭,腦袋豁開一個坑窪,皮肉凹陷,很嚇人的疤。服務生遞給他酒單,他接過,直接扔在地板,“林子,辦正事。”


    被點名的林子一把擒住服務生衣領,“朱哥從雲城來,特意見韓守財一麵,識相的,通知他麻利點!”


    他胳膊一掄,服務生滑倒在地,掙紮著爬起,“韓守財是誰啊?”


    林子朝他頭頂啐了口痰,“你不認識自己老板?”


    服務生鼻青臉腫,“我老板是女的,哪有女人叫韓守財啊。”


    林子一怔,旋即走回朱八身旁,“朱哥,金五匯報醉王朝的老板是村二代,賣大蒜發家的。”


    朱八瞥他,“我他媽還賣大蔥發家的呢!金五讓那個臭娘們兒涮了!”


    林子怒不可遏,踩住服務生後背,“你們老板到底叫什麽,再耍花招廢了你。”


    服務生慘嚎,“韓卿!”


    朱八大約耳熟,他微眯眼,“你們老板和華子是什麽關係。”


    服務生渾身哆嗦,“我真不知道華子,我隻知道老板離過婚。”


    事已至此,我明白躲不了了,再躲朱八非砸場子不可,我起身,破門而入,屋裏的六個保鏢紛紛看門口。


    朱八瞳孔猛漲,“果然是你。”


    我不慌不忙坐下,翹起二郎腿,歪著頭同他對視,“朱老板,別來無恙。”我調侃他,“您腦瓜子還腫著,不好好休養,急著出來沒事找事了。”


    他笑了,“不在萬隆城跳舞了?”


    我漫不經心撫弄長發,“改行了,那行沒前途,當老板多自在啊。”


    朱八嗤笑,“是華子另結新歡,拋棄你了吧。”


    “朱老板消息靈通啊。”我指尖蹭著唇上的口紅,“男人一旦變心,任憑女人千嬌百媚,也很難收複失地。”


    朱八叩擊著沙發扶手,“金五在你的場子走漏了風聲,接著就被抓了,你做你的生意,我報我的仇,井水不犯河水,你打破了規則。”


    我麵不改色演戲,“朱老板是說洗浴中心的事嗎。我放火是報複華子的無情無義,你手下有什麽計劃又沒當我麵說,我如何得知?”


    朱八沉思著,的確像一場巧合。


    林子提醒他,“朱哥,別上當,她敢開這麽大的會所,不是簡單角色,她糊弄您呢,金五算計華子,她算計金五,興許就是華子授意她使詐的。”


    我冷眼譏諷,“這年頭,狗都成精說人話了?”


    他反應過來我罵他,叫囂著上手,“你找不痛快——”


    保鏢橫在我前麵,林子惱了,用力掐他脖子,我不聲不響掏出槍,對準林子的喉結,他頓時僵住。


    “鬆手。”我逼近一步,“我的地盤上,不容外麵的狗撒野。”


    再鐵的頭,也頂不住擦槍走火的東西,林子嘬著後槽牙,接連倒退,直到退回牆角。


    我生怕惹毛了朱八,他畢竟是老江湖,我立馬換了嘴臉,甜笑打圓場,“朱老板沒下令,一個保鏢逞什麽能,朱老板仁義,哪會跟小女子計較。”


    朱八摩挲著鬢角的發茬,“聽你的意思,我的人栽了跟頭,不是你暗算的。”


    我不屑收了槍,“華子摟著新歡醉生夢死,我憑什麽替他冒險?”


    朱八大大咧咧後仰,“不是你幹的,也和你脫不了幹係。要平息這樁恩怨,總得付出點代價。”他意味深長注視我,“華子上次攪了我的好事,我心癢得很,今晚想跟韓老板再續前緣。”


    我麵孔驟然一沉,看著他。


    他指自己胯間,“開會所的,哪能不懂伺候人呢。”


    “朱八。”我腔調不陰不陽,“你不一定有膽子消受這份豔福。”


    他舌頭掃過門牙,“半個月的工夫,底氣都硬了。不是那晚被我騎著哭哭啼啼的德行了?”


    一群保鏢附和著他,放聲大笑。


    朱八站起,“嘴皮子挺能編,但你唬錯了人!我混這行的時候,你還在尿褲子。”


    他拎起酒瓶,摸自己後腦勺,“在萬隆城華子給我開了瓢,我縫了七針,我打算教訓他出口惡氣,他五天前逃了一次,你又掩護他一次,你是嫌自己這張臉蛋太俊俏了,想添道疤啊。”


    我看向他,“萬隆城在魚龍混雜的邊境,醉王朝可是開在市區,你鬧出風波,萬一有人多管閑事報警,你未必能脫身。”


    朱八粗暴一拽,我摔個趔趄,那支槍也墜地,他踩在槍膛上,嘎嘣碎成兩截。


    我心裏咯噔,完蛋了。


    林子彎腰撿起,撥開保險栓,是空膛,“朱哥,這娘們兒騙咱!壓根沒子彈,是仿真玩具槍!”


    “耍老子玩?”朱八揪住我頭發,使勁扇巴掌,左右開弓抽了十幾下,打得我頭暈耳鳴,一陣惡心。


    聞聲趕來的保安試圖解救我,可朱八的打手更專業,當場將保安撂倒了。


    我撅著,右臉貼地,滿嘴的鮮血,他鞋底反複碾我額頭,“服軟嗎?”


    我咬緊牙關,不出聲。


    “行啊,有種,巾幗不讓須眉啊。”


    朱八抬腳,正要踹我肚子,一名保鏢跑進來,“朱哥,馮斯乾在308,何助理請您過去。”


    朱八擰眉杵在那,“他在會所幹什麽,他不是對女人不感興趣嗎?之前金五送去的模特,他沒碰又送回來了。”


    林子也納悶兒,“我打聽過,他身邊隻有一個孟小姐,據說時間不長。”


    看朱八的態度,馮斯乾好像能壓他半頭,他反手一推,我甩飛到沙發上,朱八整理著衣襟,“他早知道我在?”


    林子說,“他這個人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很神秘,很陰險。”


    朱八想不通,“去會一會。”


    他帶著人直奔308,進門還沒站穩,角落的兩名保鏢猝不及防扣住他肩膀,控製他動彈不得。


    包廂裏開了吊燈,白得刺眼,坐在正中央的馮斯乾雙腿分開,上半身前傾,親自在桌上調酒,黃褐色的液體流入杯裏,來回晃動著。


    這一幕看似風平浪靜,卻又暗潮洶湧,朱八頃刻變了臉,“馮老板,這是什麽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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