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是“通一線於廣漠,控五郡之咽喉”的西北重鎮,曆來都有重兵鎮守,本朝也不例外。但無論哪朝哪代,一旦承平日久,軍備難免廢弛,綱紀也就形同虛設。這種邊域之地的節度使又格外職高權重,不便頻繁調換,一代複一代的經營下去,朝廷失於控製,軍中喝兵血、吃空餉的事情自然層出不窮。


    “甘家堡的祖上就是原本涼州軍中一位將官身邊的親兵,他跟著將官攢了一份家底,置下了房產田地。到他兒子那一代,又倚仗軍中舊交幫幾個逃兵脫了軍籍、收留在家,開始做些沒本錢的買賣,並與另外一些嘯聚山林的逃兵流民相互呼應,結成了一股綠林勢力。”


    師無言大致把背景情況介紹了一下,才說到成語冰身上,“成語冰是二十年前經人引薦進的甘家堡。他武功高強、足智多謀,性情也謹慎,沒兩年就得到當時堡主的信重,讓他做了管事,後來更博得堡主愛女青睞,成了甘家女婿。有意思的是,甘堡主原本有個兒子的,卻在劫掠外邦客商財物時,被人放冷箭射死了。不過那時成語冰剛進甘家堡不久,沒人把這筆賬算到他頭上。”


    甘堡主唯一的兒子死了,沒有孫子,侄兒倒是有好幾個,當時為了爭這繼承權,骨肉相殘的事兒也沒少出,後來甘堡主一氣之下把幾個侄子都趕走了。其時正好成語冰的妻子生下了長子,他主動提出讓孩子姓甘,於是堡主之位就這麽傳給了成語冰。


    “老堡主死後,成語冰一開始還客客氣氣的對甘家那些人和元老,慣得他們越發張狂,然後慢慢提拔自己親信。過了三五年,準備的差不多了,正好有甘家子侄作死,搶了綠林同道一票買賣,成語冰拿出大義滅親的架勢,一口氣就讓甘家堡翻了天,從此唯他是尊。”


    夏小喬聽到這兒才終於發問:“那成語冰到底是什麽來曆?他進甘家堡之前就武功高強嗎?他師承何人?”


    師無言似笑非笑的說:“他自稱父母早亡,被西域世外高人收做弟子,回涼州是尋根的,可惜沒尋到。”


    “你對涼州綠林道的人好像很了解呀,那‘河西四虎’你知道嗎?”夏小喬有意問道。


    師無言瞟了她一眼:“你知道的也不少。”


    “這是張天王給我講的故事。他不信琴爺爺是‘天山劍魔’,順便給我和老宣講了天山劍魔的故事。”夏小喬笑著說完,看一眼宣謀,又問,“所以琴爺爺真的是天山劍魔嗎?”


    師無言哼道:“我不知道什麽天山劍魔。”


    師無語一直坐在旁邊,並不出聲,夏小喬看他們不欲多說,也不勉強,另問道:“那麽這些是你在涼州時聽說的?成語冰接手甘家堡之後,行事風格與之前甘家掌舵人有不同麽?他為什麽要倡議開這個武林大會?”


    “你問的這些,我昨夜回來之後也仔細想了想,成語冰這個人,比起一般的綠林人士,似乎更喜歡條理規矩。他在甘家堡獨掌大權之後,又在西北綠林道做了幾件大事,博了不少人望,之後就和幾個大的城寨結了盟,還排了座次,之後西北綠林道上就真的有規矩多了,也有了點俠盜的樣子。但武林大會,”師無言忍不住冷笑兩聲,“實在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那就明日去看了再說吧。”夏小喬一邊思索一邊說。


    其實她很想問問師無言去年去涼州是為了什麽事,是否也跟這些人有關,不然他不像是一個愛打聽的人,怎麽會對甘家堡和成語冰的事情知道的這麽多?但是她自己本身就是個有秘密的人,知道被刨根問底卻不能說的心情,幹脆也就不問了。


    師無言最後說:“我要去找盧駿再打聽打聽,你們呢?”


    宣謀道:“我跟徐老頭要出去探尋襄陽美食。”


    夏小喬則說:“我和師姐姐得陪著梅爺爺和葛爺爺出門。”這是昨日就說好的,襄陽是四通八達的繁華之地,貨物比別地要豐富,書畫兩位就想出去走走,逛逛書畫鋪子,看能不能淘到好東西。


    “你自己去也好,方便套近乎,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麽來。”夏小喬最後對師無言說。


    於是大家就此散了,各忙各的去。


    要出去逛的兩撥人便一起出門,臨走前,宿醉醒來的賀酩洗了把臉也跟著溜達出來,小院裏就隻剩下不愛出門的琴癡和棋癡兩位。


    出了客棧院子,宣謀和徐老、賀酩走在前頭,書畫兩位走在中間,夏小喬和師無語就落在後頭,一邊走一邊閑聊幾句。


    前麵梅元化自從上了街就開始左顧右盼,神色裏頗見回憶懷念之色,還跟葛中說:“襄陽變化不小,我記得原本這裏應該是個……蜜餞鋪子,那家的糖漬櫻桃酸甜適口,我現在還記得那滋味。”


    “你記得的事情都多久了?”葛中搖頭嗬嗬笑,“我記得你至少有三十年沒往南來了。”


    夏小喬忍不住插嘴:“葛爺爺,您不是都不記得日子過了多久麽?怎麽還記得梅爺爺多少年沒南下過?”


    葛中理所當然道:“這個不用特意記,我就是知道。”


    夏小喬無言以對,老人任性起來,比孩子還讓人沒轍,她就又問梅元化,“那梅爺爺記得嗎?”


    “我還真記不得了……”梅元化歎息一聲,“當時再難放下的恩怨糾葛終究也化作過眼雲煙,倒是這城池仍屹立不倒。”


    葛中哼道:“想那些做什麽?城池也好,人情也罷,都是凡塵俗物,除了自尋煩惱還有何用?你我這把年紀了,更該專心致誌,隻追尋內心所好。”


    梅元化便笑道:“你說的很是。是我又庸人自擾了。”


    說完這句,前麵徐老轉回頭來打招呼:“我們往東街去了,你們自便。”


    然後與宣謀在路口轉向東,賀酩也跟著去了,夏小喬便與書畫兩位轉向西,去找書畫鋪子。


    他們沿路走了十幾丈,又轉向南,眼見著前麵就是一片專賣文房四寶和各類字畫的店鋪,正高興的往前走,一輛馬車忽然從前麵小巷鑽出來,葛中正好走在高頭大馬前麵,眼看就要撞上,幸虧夏小喬眼疾手快,飛身上去拉住老人家就竄向前方,同時師無語也把葛中另一邊的梅元化拉了回去,躲過了馬車。


    趕車的車夫忙著叱喝馬匹往前走,理都不理會他們,夏小喬不由惱怒,扶著葛中站好後,縱身飛上車轅,一把拉住韁繩,質問道:“你這車夫好沒道理!這裏人來人往的,你就縱馬飛奔,傷到人怎麽辦?”


    那車夫被她嚇了一跳,卻並不示弱,反而揮鞭要打她,口裏還罵道:“哪裏來的野丫頭!耽誤了我家主人的事,有你的苦頭吃!”


    夏小喬待鞭子飛到麵前,抬手一把抓住,感覺到車夫在用力奪回,索性用力一拉,將車夫連人帶鞭子拉起來,直接摔回了馬車剛剛出來的那個巷子。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車夫摔倒在地時,馬兒也才停下步伐,並帶的車身一陣顛簸,夏小喬摔完車夫就從車轅跳回地上,卻立即就被馬車後麵跟著的幾個青衣奴仆圍住,她看葛中好好在一邊站著,就冷笑道:“怎麽?還想一起挨打?”


    此時車上主人終於開口:“姑娘見諒,是老朽有親人病危,急著去看,催促之下,車夫才如此冒失。家中下人無禮,老朽這裏替他向幾位道歉了,讓幾位受驚,老朽頗感過意不去,不知幾位仙居何方?等老朽辦完事,定登門致歉。”


    一聽車上坐著的也是個老人家,還事出有因、言語客氣,夏小喬的怒氣也就消減下來,她對著車廂微微點頭,說:“那倒不必了。老人家既有急事,就請自便。”說完從兩個青衣奴仆中穿過,走到葛中身邊,問他有沒有傷著。


    葛中卻不回答,先問她身後正走過來的梅元化和師無語,“你沒事吧?撞著沒有?”


    梅元化搖搖頭,卻若有所思的看向馬車,夏小喬跟著回頭看,見車夫已經爬起來坐回車轅,而本來嚴嚴實實遮住內裏的車帷卻被人掀起一角,露出一隻眼角堆滿皺紋的眼睛。


    那老者與她撞上目光,索性又把車帷掀起一點,露出整張臉來,向著他們頷首,又說了一遍道歉的話,才叫車夫趕車走。


    虛驚一場,雖然人都沒事,但難免影響老人家的興致,梅元化有點走神,葛中見老友心不在焉,也就減了興致,兼之走了好幾家店,也沒見到什麽合心意的東西,幹脆隻買了點紙筆顏料,就回客棧了。


    宣謀和徐老等人卻一直到吃完晚飯,天都黑盡了才回來,還帶了兩籠好吃的包子給眾人品嚐。


    師無言則一直不見蹤影,夏小喬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在小院見到他。


    而他見到夏小喬和宣謀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肯定想不到,成語冰和襄州刺史任玉棟竟然有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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