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喬眼疾手快的搶上前扶住花爺爺,見他雙眼微微眯起,神情痛楚中夾雜著巨大的喜悅,想起他之前說的自己沒有多少時間的話,心裏不由一沉,也顧不上看花了,忙叫宣謀:“快把花爺爺抱到屋子裏躺著。”


    宣謀已經放下了那盤散發誘人香味的魚,走上前將花爺爺接過去,卻並沒有按夏小喬說的帶著老人出去,而是握住他的脈搏,輸了一陣真氣給花爺爺,然後又給他揉了幾下胸口。


    花爺爺這才像是喘過氣來了一樣,神情慢慢放鬆,一雙渾濁的眼睛含情脈脈的看向那盆牡丹,就好似在看著一位絕世美人。


    “太好了,花開了……”花爺爺低聲喃喃,“你們看,這花開得多美,我沒騙你們吧,這就是名種姚黃。‘唯有牡丹真國色’,你們看它像不像穿著黃裙的楊妃?”


    夏小喬這才看向那盆牡丹。那花果然開得極為燦爛奪目,就像一位光彩照人的二八佳人一樣,讓人看一眼就不舍得移開目光,隻覺周遭本來昏暗的環境都被那幾朵亭亭玉立的淡黃花朵照亮了。


    她不由讚道:“是啊,真美。花爺爺,多虧您一心一意培育,始終不曾放棄,我們這才能看到這樣美的花中之王呢!”


    花爺爺心滿意足的笑了起來:“花草有靈,怎麽會辜負土地的給養和園丁的汗水呢?它們終有一日是會回報你的。”


    剛說到這裏,賀酩一身酒氣、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嘴裏含糊的問:“什麽開了?”問完才注意到他舅舅正倚著宣謀半躺在地上,終於清醒了些,“舅舅這是怎麽了?”


    “我很好。”花爺爺轉頭看了外甥一眼,一直迷迷蒙蒙的眼神忽然清亮起來,“這株姚黃終於開了,我也再無遺憾。酩兒,我無兒無女,身後事隻能你和子銳來辦了。我一生除了花花草草和幾本手記外,隻餘兩袖清風,倒也走得幹淨,你就打一口薄棺,把我葬在田邊那棵香果樹下,我也不用你們四時祭祀,有落葉野花相伴,足矣。”


    夏小喬沒想到老人家正高興著就交待起後事來,欲待開口勸慰,那邊賀酩已經走過來,跪坐到花爺爺跟前,應道:“我記下了,舅舅放心。”


    花爺爺欣慰一笑,目光移開,再次落在那株開得燦爛的姚黃上,他蒼老的麵容平靜而滿足,嘴角笑紋向兩頰伸展開去。


    花房內一瞬間安靜極了,夏小喬莫名的不敢開口。她看看賀酩,賀酩卻跟花爺爺一樣望向了牡丹花,再看向宣謀,他垂著眼瞼,似乎正在看花爺爺皮肉鬆懈、長了幾顆老人斑的手。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還沒能出聲,就感覺花盆那邊忽然一亮,轉頭看時,果然那幾朵開得正盛的淡黃花朵齊齊發出瑩潤的光,不由瞠目結舌的去看其他人的反應,想印證是自己眼花。


    然而本來低頭的宣謀也在這一瞬間抬起了頭直視花朵,賀酩臉上同樣滿是驚愕之色,再看花爺爺時,他卻麵帶笑容閉上了眼……。


    夏小喬覺得不對勁,忙叫道:“花爺爺!”


    宣謀和賀酩也同時回過神來,宣謀先伸手在花爺爺脖頸上探了一下,接著又試他的鼻息和心跳,夏小喬跟賀酩都緊張的望著他,他收回手後,卻讓人失望的搖了頭:“已經去了。”


    夏小喬不由抬手按住了嘴,她不敢相信花爺爺就這麽死了,卻又覺得並不算意外,並且心裏不知是悲是喜。


    就連賀酩都沒有悲色,反而上前握住花爺爺尚有溫度的手,非常平靜的說道:“果然花木有靈……”


    他話說了一半,宣謀忽然側頭向著夏小喬身後冷聲問道:“你是誰?你怎麽進來的?”


    夏小喬吃了一驚,轉頭看時,一個黃衣少年就站在她身後。那少年眉目如畫、衣袂飄飄,特別的好看,一雙澄淨無比的眼睛正定定望著她。


    “你……你怎麽進來的?”夏小喬和宣謀有同樣的疑問,以她現在的修為,在下界就算是彭春陽那樣的高手,也不可能無聲無息接近她身周兩尺之內,而不被她察覺,要不是這少年看起來全無惡意,她幾乎忍不住要揮刀相向。


    “我一直在這裏啊。”少年聽見她問,粲然一笑後,爽朗的答道。


    夏小喬站了起來,更驚訝了:“你一直在這?”


    少年用力點頭:“是啊,姐姐你不是也經常來看我麽?還給我喝了一滴特別好喝的甘露,要不是那一滴甘露,我怎麽能這麽快就開花化為人形?”


    夏小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她一臉震驚的轉頭看向宣謀:“是我聽錯了嗎?他、他的意思是,他、他是這盆花?”她說著伸手指向那盆姚黃,目光也隨之轉了過去,卻見那幾朵黃花不再散發亮光,花心也收縮回花苞狀,一時更覺錯亂。


    “我就是啊!”少年一臉天真的答,“多謝你啦,姐姐。”


    夏小喬不由自主退了兩步,站到了宣謀旁邊,宣謀把花爺爺交到已經石化的賀酩手裏,站起身問:“你是花精?”


    少年側頭想了想,點頭:“可以這麽說。”


    賀酩此時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花精?不應該是女子麽?你怎麽……”


    “花也有雌雄啊!我是雄性。”少年一本正經的說。


    夏小喬覺得這場麵詭異極了,忍不住伸手在宣謀手臂上掐了一把,宣謀卻立即繃緊肌肉,夏小喬沒掐動,隻好掐了自己一下,感覺到疼了以後,才說:“我不信,你證明一下。”


    少年笑了笑,然後憑空消失不見,夏小喬驚訝之餘,立刻去看那盆花,果然那幾朵黃花又再怒放,還有聲音從花上發出:“姐姐,你看,我就是姚黃啊!”


    夏小喬、宣謀、賀酩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都沒說話,那少年花精卻不甘寂寞的又化為了人形,還對賀酩說:“我跟你一起埋葬花爺爺吧,我剛剛有跟他告別,他很高興,我還說姐姐會照顧我的,花爺爺就放心的去了。”


    “……你說的姐姐,不會是我吧?”夏小喬指著自己鼻子問。


    少年滿臉笑容的湊近她:“是啊!姐姐,我很容易照顧的。”


    夏小喬深吸口氣,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這不算什麽,她在修真界也不是沒見過妖修,天上飛的水裏遊的,都能幻化人形並且修煉,花妖或者花精也是一樣。眼前少年一派天真,顯然不通世事,又是花爺爺培育出來的,更不需要多防備了,但他不能這樣憑空出現在寨子裏,她沒法向別人交代。


    想到這裏,夏小喬開口跟宣謀和賀酩商量:“先辦花爺爺的後事要緊,得去通知三當家他們。至於他……還得給他找個身份,‘花精’一說,太過駭人聽聞……”


    賀酩是讀書人,靈異誌怪類的傳奇話本沒少讀,這些年跟著其他幾位老人也算見多識廣,所以夏小喬一說,他就冷靜了下來,點頭道:“小喬說的不錯。就說這孩子是我的遠親吧,一會兒我去跟三當家說,假裝煩你去接一個親戚來奔喪——花精、孩子,你能離開這盆花幾天麽?”


    “要是姐姐再給我喝一點甘露,就可以的。”少年說著,臉上露出渴望的神情。


    賀酩無心多問什麽甘露,知道可行,就抱著花爺爺出了花房,回去堂屋,將花爺爺好好放到他床上,然後去見三當家報喪。


    宣謀等他走了,卻盯著夏小喬問:“什麽甘露?”


    “就是一點花肥。”夏小喬敷衍的回答完,就叫那少年,“你先回花裏去,一會兒三當家他們來了,肯定要過來看一眼的,你不許出聲叫別人察覺,否則我就不管你了。”


    少年很聽話的消失不見,變回勝放的花朵,夏小喬則拉著宣謀走出花房,到院子裏等其他人。


    “怪不得……”她想起當初有關這株牡丹的種種跡象,此時頗有恍然大悟之感,“怪不得花爺爺養了他許多年他也不開花,怪不得他結了花苞都能持續一年就是不開,原來他不僅是名種,還是異種啊!”


    宣謀卻問:“你不害怕麽?花精也算是妖怪吧?你不怕他害人?沒準花爺爺就是被他吸了精元才死的。”


    “胡說八道。”夏小喬立刻反駁,“花爺爺是賀爺爺的舅舅呢!和葛爺爺年紀差不多,至少活了百歲,他要是被吸了什麽精元,能活到這麽大年紀麽?還是說他原本能活兩百歲啊?”


    “唔,那他也可能是賴上你,要采陰補陽啊!”


    夏小喬聽了這不著調的話,抬腿就想踢他,宣謀卻腳步一錯躲開,同時看向院門處,說:“你那位謝二哥來了,聽說你差點做了他嫂嫂?怪不得說不是閑事呢,原來是自家事。”


    夏小喬斜了宣謀一眼:“你怎麽知道?你偷聽他們母子說話了?”


    “這還用得著偷聽?”宣謀冷哼一聲。


    話說到這裏時,謝榮國的身影已經看得到了,他遠遠的向二人擺手:“你們怎麽突然跑到這裏來了?不是要吃魚麽?”


    宣謀這才想起他的魚,回身進花房端時,魚早已經涼了。


    夏小喬則對謝榮國說道:“花爺爺養的花終於開了,但他歡喜之下,覺得一切圓滿,竟就這麽去世了,我們在等三當家來操辦後事。”


    湯子銳既是現在桃園寨的主事人,又是花爺爺的弟子,跟他老人家學了不少農事上的本領,現在花爺爺去世,自然要他來幫著主持的。


    謝榮國非常驚訝,他也見過花爺爺,但因不知內情,也沒多留意過,聞言竟不知說什麽好。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要留下來幫忙,你替我跟嬸嬸說一聲。”夏小喬打發了謝榮國回去,湯子銳和棋癡等人也很快腳步匆匆的趕了來。


    花爺爺算是夙願得償、無疾而終,雖然意外了些,卻並不算是什麽悲痛的事。湯子銳聽說了師父臨終時的交代,也覺得痛哭流涕反而擾了老人最後的安寧,便平靜的指揮手下布置靈堂,同時給京中和蜀中兩處送信,通知他們花爺爺去世的消息。


    賀酩跟他打過招呼,夏小喬采了一把野花送到花爺爺靈前祭奠過,就去帶上化作一片花瓣的花精少年離開了桃園寨。


    她下山之後,找了處僻靜無人的地方,取出玉清露往花瓣上點了一滴,花瓣立刻舒展開來,瑩瑩發光,接著憑空消失,又變成了那個少年。


    少年一臉滿足,比第一次出現在夏小喬麵前時容光更盛,美好的不似凡間人物。


    夏小喬跟他在外麵躲了幾天,教了他一些人情世故和道理,又給他買了一套青布成衣讓他換上,還給他取了個名字叫花京,這才帶著他回了桃園寨。


    如此一來,再無人懷疑花京的來曆。第二日花爺爺停靈滿了七日,賀酩就跟湯子銳按照花爺爺交代的,將他葬到了香果樹下。


    棋癡袖手站在墳塋前,四處看了看,歎道:“你這老頭倒會選地方。子銳啊,來日我去見花老頭了,就把我埋在他旁邊,我們做個伴。”他說著還指定了一塊地方,“就那裏就好,我也不用香燭紙錢,給我燒點新棋譜就行。”


    湯子銳應了一聲,攙著他往回走,夏小喬等他們走遠了,才拍拍花京:“你再給花爺爺磕幾個頭吧。”花京很聽話的磕了幾個頭,學著湯子銳去扶住賀酩,一行人回去內寨。


    花爺爺一去,院子裏少了一個人,他的花花草草就由湯子銳接了去,隻把姚黃留給了夏小喬,湯子銳還請夏小喬搬到大院住,幫他照顧賀酩和棋癡,怕他們也忽然間就去了,卻沒人知道。


    夏小喬應了下來,又問:“琴爺爺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還沒收到回信,不過京裏倒是來信了,說屈丞相已經得手,雖然傅一平負傷逃走,但宮中已經整肅幹淨。不過屈丞相勞累之下,舊傷複發,大當家有意請梅爺爺去給屈丞相診治,已經寫了信送去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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