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路燈光線昏黃。


    霍斯僑很少會有那麽狼狽的時候,渾身全是土,身上也有淤青,整個人髒的不像樣。


    不久前他曾經曆過一場綁架,他那些保鏢死了不少,好不容易脫困而出,但突然累了,於是冬季的夜晚一身單薄坐在馬路邊抽了一支煙。


    那個人似乎剛下班,裹著一件厚厚的軍大衣,霍斯僑靠在牆根處,或許是冷,也或許是疲倦,整個人昏昏欲睡,北方的天氣向來冷,他或許早就凍得麻木了。


    當聽見來人腳步聲時,他半睜著眼瞥上一眼,認出了她。


    他似乎每隔一陣子就能見到她,她從一個陌生人,一個純路人,逐漸變成他熟人,他甚至能對她的事情如數家珍。


    像他這種活在陰謀論裏的男人,當頻繁地遇見某一個人時,他最先感慨的並不是緣分巧合,而是在懷疑對方是否別有用心。


    但事實證明一次又一次不曾有過任何交集的邂逅,還真就隻是一份驚人的巧合。


    她拎著幾袋方便麵從他身前走過,並沒有多看他,似乎他不過是一個乞丐,街上偶爾能瞧見這樣的人。


    霍斯僑也合上了眼,留在原地等著霍家那邊的秘書和司機過來接他。


    但過了大概十來分鍾,那人又悄悄折返回來,站在他身前不遠處,看了他幾眼。


    霍斯僑下意識地將手伸進懷裏握住了一把槍。


    可那個人僅僅隻是脫下她自己身上那件破破爛爛漿洗發白的軍大衣披在他身上,然後就又走了。


    不久之後霍家的秘書和司機來了,“霍先生,對不住,我們來遲了!”


    那些人一臉緊張,像生怕他遷怒責怪,可他卻隻鬼使神差地問了句:“我記得……那女人,叫宋幼眠?”


    …


    那次回到霍家後,霍斯僑忙著清理身邊出現的幾個叛徒,等布局收網成功後,看見了那件掛在牆壁上,破破爛爛的軍大衣,才想起了那個夜晚的贈衣之情。


    不知怎的突然心思就動了。


    但再次見到她時,撞見她被人糾纏,那人對她不規矩,毛手毛腳。


    看見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看見她的眼神裏升起一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執拗,他突然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冷眼旁觀。


    於是他打了個手勢。


    那些保鏢衝下車,很快就解決了這一場小麻煩,她傻愣愣的杵在原地望著他,雨下得很大。


    也正好是這時,他看見一輛超跑朝這邊開來,一個男人匆匆下車,“宋幼眠!你沒事吧?”


    那個男人他認識,是西北賈家的少爺,叫賈向斌。


    賈向斌直奔她跑去,而霍斯僑頓住片刻後,瞥眼身旁那件撞在一個袋子裏的軍大衣,突然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兒。


    最終他收回了視線,讓人開車,但車子開走時,看見賈向斌仿佛在低頭說些什麽,並且握住了她肩膀,一副對她很在意的模樣。


    …


    霍斯僑想不明白,賈家不缺錢,可為什麽賈向斌明明跟那個姑娘在一起,但那個姑娘居然在工地裏,整天和一群男人一起扛著沙包搬運水泥。


    賈家養得起她,賈向斌也養得起她。


    秘書說:“我幫您查過了,好像是那位宋小姐自己的意思,不願接受賈家少爺的幫助,說自己掙來的錢花著才踏實。”


    霍斯僑的評價是,“蠢貨。”


    圈子裏不幹不淨的女人多得是,為了上位一門心思往上爬,沒人會和錢過不去,像她那種人,明明可以讓自己過得更舒服點兒,卻抱著無意義的自尊心而在那兒受苦受累,把她自己浸泡在苦海之中,可不正是蠢。


    可因為她的這份蠢,早已利欲熏心的霍斯僑突然心中有了幾分不一樣的感覺。


    當再度參加一場宴會時,一些女人諂媚地笑著喚他霍先生,或者霍總、霍少爺,他卻感到虛假至極,眼前閃過的竟是她那雙清亮的眼睛,她那份安靜的,近乎笨拙的執拗。


    從那時開始,他想起她的次數越來越多,而在這種情況下,等他回過神來,就發現身邊的秘書每隔一陣子就會定期向他匯報一些關於她的事情。


    她和賈家少爺吵了一架。


    她和賈家少爺去了某家餐廳。


    他再次拒絕了賈家那位少爺贈送的名牌珠寶和禮物。


    她終於攢夠了錢,總算不再搬磚,她打算自己做點小買賣……


    “適當照應一下,不必太刻意。”


    霍斯僑聽說這事時,這麽吩咐著。


    於是她去找以前認識的一些廠家或者是菜市的供貨商進貨,發現人家給她的價格很實惠,她喜出望外,笑得眼睛都彎了彎。


    “謝謝叔,等我飯館開起來,您過來,我給您打折!”


    她在菜市和菜攤老板這麽說,卻不知他就坐在菜市外的那輛車子裏,因為她難得露出個笑容,他自己也唇角微勾。


    她的小吃店開業了,租下一個門市房,從不愁客源。


    因為附近有家公司是由霍氏在幕後控股,公司法人與負責人並不姓霍,但唯有高層知曉霍家才是那家公司的大股東。


    每當早中晚的飯口時間,那家公司的員工總會首選她開的那家小飯館。


    “我們老總說了,您這兒的飯菜便宜實惠還好吃,別說這味道還真不錯!所以我們就上您這兒團建來了。”


    而她總是溫溫柔柔地笑著,仿佛總算從泥潭裏掙脫出來,但她大概不知道,那個給她打工的廚子是霍斯僑派秘書找的,她給廚子開一份公司,霍斯僑這邊還會再開一份,味道好,又便宜,當然能留得住客。


    但她身邊已經有了一個護花使者,並不需要他畫蛇添足,所以霍斯僑做得最多的,就是偶爾將車子停在不遠處,偶爾在深夜裏看一看那家小店打烊前的燈火。


    見她冬日裏抱著掃帚出門掃雪,見她夏日忙得滿頭大汗卻笑得很充實。


    變故發生在一個深夜裏。


    謝戾早年上戰場時留下無數暗傷,年輕時身居高位,但舊疾複發使他被迫退居幕後,熬了許多年,但也油盡燈枯了,終於是死於舊傷複發,就那麽病逝了。


    沒能留下個一兒半女,但霍斯僑就等於是他半個兒子,謝戾的葬禮除了謝家那些人後輩們,便是霍斯僑在幫忙操持。


    謝戾葬禮結束後,霍斯僑獨自一人開著車,來到她那家小店外,看見她忙碌著打烊,看見她送走店裏的員工,看見小店樓上作為休息區的燈火熄滅。


    他看了許久,看了一整個夜,直至翌日天光大亮。


    那之後霍斯僑就出國了。


    他不但掌控著霍家的生意,更被無兒無女的洪彪當做繼承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接手了洪彪那些軍火生意。


    這次他一走就是大半年,期間驚險無數,也曾與國內失聯,在完成一筆交易後,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突然就得知了一個從國內傳來的噩耗。


    “霍先生……”


    “宋小姐,宋小姐她……”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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