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意一晚上過得有點晦氣,出門找了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水療會館,將自己從頭到腳潔淨了一遍,又外賣了新的護膚品和化妝品,購置了一套新衣服。


    整個人清爽地回雅匯灣。


    早上九點,還是周末,微微雨霧在空氣中漂浮,一群人在別墅前的花園裏吃著早餐,就著水露葳蕤景觀,說說笑笑。


    爬山虎攀滿了亭子支架,六條羅馬柱子墜了滿柱的芍藥粉白玫瑰,白色穹頂翻修了,在雨霧裏顯得格外潔淨,也自成了一幅畫。


    許知意撐著傘走過,掃了亭子一眼,微笑著向亭子內的人點頭打了招呼,便從汀步裏走進別墅,雅匯灣的管家三個阿姨,在門口等著她。


    見到她回來了,就領著她往一樓的房間去。


    花亭裏,有人拍了大腿才反應了過來,“北森,那不是知意嗎?她回來了?”


    “誰,知意?許知意,我女神,她回來了?在哪?”


    顧北森沒回答,他旁邊的陸序先激動了起來。


    “剛剛從你背後走過去了。進屋裏了。”


    “我靠,我去看看。”


    椅子還沒有挪動半步,就被人按下了肩膀。


    “人家看媽,你湊什麽熱鬧,等會兒再去煩她。”


    顧北森放下了手中的煙,伸了長腿,踩住起身人的白色椅子,目光也從雨霧中收斂了回來,懶懶散散地說話,製止了身旁人。


    “她什麽時候回來的?”


    顧北森倒了茶水入煙灰缸,滅了星火,“昨晚。”


    “昨晚?那她是去未婚夫家過夜咯?”說話人瞬間訕訕。


    但絲毫不影響亭內的話題一下子從最近股票在上證指數三千點半死不活轉移到許知意的身上。


    “她還是那麽漂亮,不對,應該是更漂亮了,簡單的牛仔褲、窄衫,都能穿的那麽好看。但是不是西班牙夥食不太好,感覺太瘦了,撐著一把骨傘,那傘比她人還寬大。”


    一堆人裏,鄭嫣是唯一的女性,家裏做著服裝生意,“我看她也不是瘦,本來她就小骨架,四肢纖細,該有的還是有。出去兩年了,家裏的事情也沒怎麽管,哪裏輪到她瘦。身材明明很勻稱,你們會不會看女人。”


    剛剛背對著汀步,沒看見人的陸序可惜地說道,“周司玨那小子撿到寶了,如果不是進許家得入贅,我也想追她。”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顧北森,心中更加有火。


    陸序指著穿著休閑衫,看見許知意回來也沒半點驚訝還阻止他去見的人,調侃道,“再加上還得做這個人渣的侄女婿,我以後還得叫他一聲叔。”


    想想那個畫麵就覺得酸爽。


    陸序於是選擇將追許知意的念頭扼殺在搖籃裏。


    顧北森淡淡地笑了下,反應不大,“追得上再說吧。”他拇指劃過墨眉,又拿起了煙,招招手,讓人撤走早餐,拿消遣的東西來。


    難得的周末,可不想在討論許知意中過了。


    坐在顧北森旁邊的霍風澤低聲問,“她媽生病了,得從一把手的位置退下來了吧,這總裁位置,到時候是她接,還是北森你接?”


    許家運營著一間生物醫藥公司,主要做原料的生意,顧北森從畢業就在許家藥企工作,按著資曆排輩應該是顧北森要上位接總裁位置。


    但是他姓顧,不姓許。


    顧北森隻是掛著名的許家人,掛在許家爺爺的戶口下,實際上和許家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


    他聳肩,話裏輕鬆,“看董事會意思。”


    煙灰缸裏的白霧縹緲而上懸,將他冷峻的眉眼籠去了大半。


    一幫人笑了笑,知道他明顯不想多談,臉上多少透著點不快,涉及到要擺到明麵爭搶的東西,他很謹慎,這些年在公司內他有自己的派屬,野心明顯是有的,但是行事低調。


    話題也就如他所願地降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許知意從別墅裏出來,又是舉著一把褐色的骨傘,路過汀步,往門外去。


    一幫人揮手讓她過花亭坐。


    陸序猶為激動,轉了身,吹了聲口哨,“知意美女,快過來。”


    “我們可想你了,多久沒回來了。快來看看你小叔,這兩年,他的風流韻事又多了,你不來說他幾句。”


    顧北森轉過頭,皺了眉,幹他什麽事。


    許知意從遠處看著他們的桌子上已經換上了牌,一幫人在雨天裏聚著打牌,和兩年前的記憶一致,他們沒怎麽變,在各自的領域裏各有建樹,友情依舊。


    而聚攏他們的則是坐在圓桌中間的,她的小叔,顧北森。


    也是她未來在董事會接任許家藥企的,第一競爭對手。


    深坐其中的人,幽幽的眼瞳,從牌裏抬頭看了她一眼,手裏夾著煙。


    輕笑了下。


    依然是小叔不像小叔。


    “晚點,我出去一趟再回來聽。”


    許知意收斂了目光,走她的道。心裏想,其實也沒什麽好聽的,哪個世家的女孩子又為了顧北森爭風吃醋了,又或者哪個生意夥伴對他有想法。


    五花八門的緋聞,她遠在馬德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一副好皮囊,桃花就滿天飛了。


    許知意來回折騰了兩趟,去買了媽媽嶽清愛吃的蟹粉小籠包,還有花生甜湯。


    一樓的角落房間裏,她的母親嶽清半靠在床上,患病的初期麵色還算紅潤,但是胃口不太好,護士說再吃不進就要給她輸營養液。


    於是許知意就出去買她喜歡吃的東西,讓她能多吃一點是一點。


    嶽清的窗戶對出去就是花園,花亭裏一眾人在做什麽都看得一清二楚,顧北森在那其中,靠在椅背上,翹著腿懶散坐著,聽著陸序在發表言論,一眾人在笑。


    聲音傳到了屋內來。


    許知意刷地拉上了窗簾。


    “媽,你不嫌小叔他們在外頭吵嗎?一大早的,就叫了朋友來,還打牌。”


    嶽清笑了下,知道許知意開口,打的什麽主意。


    “剛回來,就看你小叔不順眼?他平時工作忙,經常加班,周末休閑下也無所謂,北森他們一幫人都是有分寸的,輸掉一定的錢就會停了。他們在,我也沒那麽無聊。”


    “不吵嗎?打擾你休息。”


    “我沒點聲音是睡不著的,你不在家,我都開著新聞報道睡覺,一整夜都開著。”


    許知意哦了一聲,見策反不成,就不說話了,喂著嶽清吃東西,但是沒幾口,嶽清笑了,接過了勺子。


    在印象中,許知意從小到大就沒伺候過誰,她是許家唯一的獨生女,大家都寵著她,讓著她。許家爺爺從軍隊出來下海創業後,他們從藥廠一路升級到了化學製藥公司,效益節節高,許知意也理所當然地成了富三代。


    沒幹過累活,更十指不沾陽春水。


    去了一趟西班牙留學回來後,許知意人好像溫了點,還主動提要去買她愛吃的東西,還要喂她吃。


    真的成熟了。


    不再是以前驕縱的小公主了。


    嶽清欣慰地說道,“我自己來,我還不到不能自理的時候,別遷就我。”


    她接過了許知意手中的糖水,自己喝了起來。


    許知意還要說什麽,見她堅持,也就隨她去了。


    “嗯~好吃。還是豐匯街那間老店嗎?隻有那間店的大廚才能將花生做得如此綿密。”


    “是啊。嶽女士一吃就吃出來啦,嘴可叼。”


    嶽清笑笑。


    女兒果然很懂她的口味,原本吃藥有副作用,胃裏反複脹氣,沒胃口,吃什麽都覺得反酸。


    但現在,麵前的蟹粉小籠包,嶽清吃了一半,花生甜湯也喝掉了一大半。


    一旁,靠在法式白矮櫃、盯著她一動不動的許知意一口沒動,嶽清忽然想起來問,“你都回來了,周司玨怎麽沒來,不知道你回來了?”


    許知意挽了下頭發,語氣盡量歡快,“昨晚在雲峰館見過了。他很晚睡,一天應酬,一天喝酒的,現在在補眠,明天我喊他來。”


    “這次回來,你多和他聚一聚,早點把證給領了,婚禮也辦了,我才放心。”


    “哦。”


    嶽清從碗麵抬起眼,看了眼許知意,女兒是越發出挑了,但是心思也難猜了,“敷衍我。”


    “哦哦。”許知意加強了誠意。


    真是。


    嶽清笑了,點了許知意的額頭,這個女兒真的是一點沒變,愛逗她玩,她抿了笑,“對了,周一我和你回公司一趟,見見那些叔伯,到時候,你可別敷衍我。”


    “嗯。”許知意點點頭,讓她把底也喝完。


    “嗯?”


    “媽,放心,對那些叔伯,我心裏有數。”


    “真的有數才好,你趁著回家,跟著北森多學學,他早晚得回顧家,你一個人管公司,那些叔伯得吃了你。”


    “他不回顧家,那些叔伯才會吃了我。”許知意挑眉說。


    嶽清表情嚴肅了下來,看向許知意,手中的碗重重放在了旁邊。


    “知意,這些話你自己心裏清楚就好,別放明麵。你要是這麽輕易地在公司就將自己的底透了出去,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許知意知道惹嶽清不高興了,趕緊撒嬌,入了嶽清的懷裏,笑著說,“知道了,媽,我說著笑的,我也隻在你這麽麵前說。心裏有數的。會藏著點的。”


    嶽清聽了她的保證,麵色才和悅了,拍了拍她的臉蛋。


    她的病,可等不了太久。


    沒辦法等著懷裏的小獅子慢慢蛻變。


    而且顧北森還是董事會裏想力推的接班,她得抓緊所有的時機,占盡所有的可能。


    “媽,我會趕走顧北森的。”


    “嗯。知意,我相信你一定有分寸,好孩子。但你得記住了,北森他始終是我們許家的一份子,別過火。”


    “好。”許知意點頭應,在這點上就沒和嶽清抬杠了。


    “但是你啊......說你什麽好。”嶽清歎了口氣。


    說什麽,她其實也不舍得說。


    當年的許家藥廠升級換代,正好是她嶽清和許知意爸爸許翔兩個人最年輕力壯的時候,但都忙著事業,兩個人也沒時間再多生一個,現在想想,有點愧對了許知意。


    讓她一個人麵對這些。


    她拍了拍許知意,最終也都沒說,“別跟著我了,我吃了藥有點困,晚點我再和你聊。你找羅姨他們或者北森先聊聊。”


    嶽清吩咐,許知意就收拾了外賣的盒子帶了出去。


    後頭的護士讓嶽清先別睡,捧了個鐵盒子過來,上頭放了消毒藥水和針管,從她手上的滯留針的位置,要抽出一管血來。


    許知意停了腳步,看著,嶽清的臉色有點蒼白,其實仔細看,其實連氣息都是虛的。


    護士掀起她的衣袖,有黃色藥漬攀附在了皮膚上,是長期如此,留下的。


    默默地,許知意握緊了手心,指尖在掌心裏掐出了痕跡來。


    顧北森抄著兜走了進來,照著例行慣例來看看嶽清的情況,也簽她的病單。


    腳步在門口停了。


    許知意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站在了門口,無聲無息,又沒有腳步聲,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轉身,剛好撞了上去。


    杏眼抬了起來,都是火氣,“一股煙味走開。”


    顧北森不知道哪裏踩了她的地雷,聳肩,紳士地讓出了一個縫隙,“一大早火氣那麽衝,我也不欠你。”


    他接過了護士遞來的單,在上頭簽上了名。


    “是,小叔大人有大量,不該和我這種發起床氣的,計較,讓讓。”


    那點縫隙根本不夠許知意走出去。


    “我是挺大量的,能包容不禮貌的、找事的、還有給臉色的,那麽久不見,還是那麽懂小叔我啊,出去一段時間,有長進了。”


    簽名板緩緩地還給了護士,護士看了堵在門口的兩個人一眼,顧北森紳士地讓出了另一側的位置給護士。


    等許知意要過,那縫隙又沒了。


    許知意咬牙,“是呢,長進不少。小叔特意幫我選的學校,商科,我讀得可好了。讓我煥然一新,都快感激涕零了。”


    陰陽怪氣。


    顧北森手靠在了門框邊,垂睨著她,要過去,隻能從他手臂下蹲過。


    嘴上依舊半笑不笑地應著她,“哪裏,舉手之勞,出去這些年,中文也沒落下,滿有上進心。”


    許知意憋看了他一眼,臉上也保持笑。


    “那是,在小叔的耳濡目染下,我不得坐火箭飛升,必須得很好嘛。”


    ......


    屋內,床上的嶽清本來微微要入睡,聽見了點聲音,就轉頭看了過來。


    這倆冤家,兩年不見了,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一來一回,占著門口的通道,護士正好又要進來換袋子了,在外頭尷尬地咳了聲。


    兩人才讓道,也才看見了嶽清正看著他們,他們微愣了下,知道嶽清下一句可能要說他們了。


    於是顧北森讓道,許知意走了出去,還貼心地給嶽清關上了門,仿佛剛剛的一切沒發生。


    “嶽姨,睡吧。”


    出去了,兩人還是沒停,霍風澤隨著顧北森回別墅,一個來簽單,一個去拿茶水。


    他捧著一個托盤從廚房走了出來。


    看見兩人落在了旋轉樓梯下,還怕吵了嶽清休息,聲音壓小,說著話。


    看著應該不是說什麽好話。


    反正顧北森笑著,依舊靡靡,許知意有點氣得臉紅了,嘴上沒停,說了幾句,轉身要往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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