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林氏院裏,喬朗低聲一喊,喬昭懿悲愴跪在蒲團上,心裏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理鄧儀。


    一定非要見的話,回來也得跨個火盆去晦氣。


    喬昭懿跪下,心有戚戚,小聲解釋:“爹,我和鄧儀間一點關係都沒有!”


    喬朗:“……你覺得我瞎嗎!我都看見了!”


    他氣得頭疼,直接一捂腦袋,恨鐵不成鋼:“你們都那樣了,還要我說什麽!”


    他恨自己怎麽偏那個時候出去。


    院裏伺候的通通被趕到外麵去,生怕讓他們聽見不該聽的。


    “爹,那是誤會!”


    “什麽誤會,難道鄧儀拉著你手放到他肩膀上不成?”


    喬朗沒好氣地說,心裏是一個字也不信。


    “是啊!真的是他讓我用手打他的。”


    喬朗:“…………”


    聽聞消息,剛進門來的林氏:“…………”


    啊?!!


    她差點昏過去。


    她原本正在書房看畫像,聽身邊嬤嬤來稟報,說四姑娘似乎出了些事,老爺聽後臉色都變了,給林氏嚇得心裏一驚,還以為闖下了塌天的禍事,連畫像都沒來得及親自收拾,急忙趕過來。


    可這、這這這,這是什麽事?


    林氏嚇得不行,衝上來就要檢查喬昭懿的身體,看看有沒有哪裏破了壞了。


    太監是沒根的東西,但又偏生是男人,尤其是鄧儀,一個位高權重又年輕的大太監,權力達到巔峰,心裏便想要在旁的地找滿足感了,極致壓抑後定要反彈,大鄴曾盛行過的男倌之風便來源於此。


    林氏和宮裏打過交道,知道這種人難伺候,生怕喬昭懿吃虧。


    直到全身上下檢查個遍,都未覺不對,懸著的心才放下,隻依然砰砰跳個不停。


    喬昭懿:“……”


    喬朗今日休沐,本想去鋪子上瞧看一番,給喬昭蘭和喬昭懿添些釵環首飾,不僅可以平常佩戴,來日還可算進嫁妝。


    但是喬昭蘭自上午回來,便總是遮掩,隻說喬昭懿去京裏新開的鋪子了,晚些回來。


    喬昭懿還懶一些,喬昭蘭可是最愛熱鬧的,哪有喬昭懿單獨去玩,喬昭蘭不同去的道理。


    喬朗過手案件繁多,當即覺察出不對,又按兵不動,幾個偏門都派了家丁把守,見喬昭懿回來馬上通稟。


    他完全未料到,迎接自己的會是這般場景!


    喬昭懿到底什麽時候和鄧儀認識的,關係竟然發展到可以在馬車裏拉拉扯扯!


    而且鄧儀作為天子近臣,尋常的地根本見不到他人,喬昭懿到底在何處和對方產生瓜葛的?


    二人今日言行,哪裏是剛認識的樣?


    但起碼還有點腦子,知道走沒有人的西偏門。


    喬家在西邊和東邊都有偏門,唯一的區別就是西偏門左右無府邸,是一條死胡同,隻有喬家一戶人家。


    東偏門則不然,那裏靠近市集,人多眼雜,左右還有其餘府邸留出的門。


    不然,今日的事,真是瞞不下。


    他真是駭極,才發出那聲尖叫,叫完他就後悔了。


    這要是被左右聽見瞧見,喬昭懿以後怎麽在京中做人。


    喬朗直戳她額頭,語重心長地教育:“你非要和鄧儀扯什麽聯係,難道真覺得天子近臣,是好相與的?”


    林氏也跟上:“閹人掌權,無風也要興起三尺浪,你莫被人當了出頭鳥去。”


    喬昭懿幾次想開口,都被兩人密不透風的話堵了回去。


    喬朗說完一通,又氣道:“你瞧瞧你這幅樣子!你前兩日還說心許岑府,現在怎麽又和鄧儀不清不楚上了!”


    喬昭懿:“……”


    等喬朗說到口幹舌燥,坐下喝茶消氣,喬昭懿才將白日發生的事大致說出來。


    倒沒提岑聿。


    有鄧儀在,已經是說不清了,再提岑聿,她今天是別想從蒲團上起來。


    喬昭懿隻道:“白日我們去和豐樓吃飯,在裏麵偶遇鄧儀,又不曾想下麵有六皇子的人馬,被堵個正著,這才出此下策,讓人扮做我的模樣和三姐回府。”


    林氏:“……”


    喬朗:“……”


    從整體框架來說,此話解釋得通,皇後和六皇子站在對立麵,關係岌岌可危。


    鄧儀作為皇後派的代表,遇見六皇子發難,不能不管。


    “然後呢?”林氏急問。


    喬昭懿回來的比喬昭蘭足足晚了一個半時辰。


    這中間二人到底做什麽去了?


    喬昭懿:“女兒回去的路上被他瞧見,他問話,女兒也不敢不回,隨後被他叫去陪著給宮裏貴人采買東西。”


    鄧儀的身份在那,喬昭懿隻是一個小官之女,不能推脫是常態。


    喬朗:“可他辦事也不能渾然不顧及你的名聲,光天化日,成何體——”


    他聲一停,猛然回神:“等等,鄧儀為什麽和你拉拉扯扯?他當真對你沒有不軌之心?”


    喬昭懿:“……”


    不至於吧。


    瞧他的樣,把自己當手下使喚還差不多。


    “爹,真沒有。”她也不確定鄧儀是什麽意思,隻猜測著說:“女兒和他買東西的時候,他和姚相的人起了衝突,把人打了一通,他可能見女兒害怕,想安慰一下?”


    她把麵攤子和鄧儀在車上嘲諷她膽子小的話都講出來。


    聽後的二人:“…………”


    喬朗聽完喬昭懿今日發生的事,縱使見過大風大浪,依然沒由來地心一緊:“姚家知道那人是你嗎?”


    喬昭懿搖頭:“女兒帶著帷帽,約莫是不知道的,但——”


    她小聲道:“鄧儀不知道從哪探出的口風,好似知道女兒前幾日在家中說的胡話,今日拉著女兒問了兩遍,是不是相看上了岑聿。”


    喬朗:“…………”


    林氏:“…………”


    二人眼前驟黑。


    齊齊湧起同個念頭。


    完了,出大事了。


    鄧儀是皇後的近臣,他既知曉,想必瞞不過宮中,也不知對方到底將那日的話聽去幾成,若是全聽見——


    二人心間一跳,從對方眼中覺察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話要是傳出去,喬家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先不說教女無方的罪名。


    懿兒那番話,實在大逆不道,又太過驚世駭俗。他們夫妻容得下,不見得外人容得下。


    隻要泄漏一二,懿兒一輩子便毀了。


    待房裏無人。


    林氏壓著心裏一抹升起的隱憂:“現在該如何是好?”


    喬朗吐出一口濁氣,“鄧儀能問那話,想必中宮定然知情。”


    提到周綺搖,喬朗但覺頭疼,對方有動作便罷,不管是拉攏喬家,還是意欲逼迫,都能有對策。


    就怕現在這樣,表麵上風平浪靜,暗地裏不知道醞釀什麽滔天巨流。


    一個鄧儀就夠難弄的了,太子和雍王還攪和進去,各個對著懿兒鷹視狼顧。


    喬朗語氣緩慢,卻不容置喙:“懿兒的婚事不能拖了,尋個穩當妥帖的門戶,遠遠嫁出去。”


    天高皇帝遠,京裏的消息再傳,也傳不到那去。


    林氏腦子木了許久,哀求道:“就沒有別的法子?”


    她膝下一子兩女,長女遠嫁,怕是此生再無相見日,長子又為政績外放,不知何日能回,如今竟連幺女也留不住?


    林氏登時心如刀絞,說不出的酸澀。


    林氏紅了眼,喬朗心裏也不好過,但他必須為喬家考慮,為懿兒考慮,閉眼狠心道:“越快越好。”


    他不敢賭,賭贏了便罷,賭輸了,傳到本家耳朵裏,能不能將懿兒全須全尾的保下來都是問題。


    為不連累族中未婚嫁的兒女,他那母親,絕對有逼懿兒出家了此殘生的魄力。


    今日得罪的雍王和姚家,更是豺狼虎豹。


    ……


    岑聿自和豐樓出來,沒回緝查院,而是回了岑府。


    府裏今日送了好幾波口信,說是他母親薑氏,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回家一趟,若是不回去,以後就當沒她這個娘!


    岑聿自車上走下,想到他爹最近遞來的消息,薑氏將她逝去妹妹的姑娘接來,還私下采買了不少新婚要用的物件兒,怕是要給他抬做正妻。


    他身體有疾,太醫說壽數有損,他對婚事又連翻退拒,薑氏便急了。


    眼看著距離太醫所說的大限之期越來越近,動作也越來越急切。


    岑聿根本沒動成親的心思。


    婚事對如今的他來說,是個累贅,他承擔不起一個女子的後半輩子,背著對方的一腔情誼、拳拳期許向前走。


    他一回府,前院的管事瞧見,忙向後院遞消息,沿途的丫鬟婆子還是家丁小廝,都用餘光瞧他,臉上帶著些許的紅光。


    表姑娘已經入了薑氏的院子,少爺的婚事,怕是今日就要定了,可不正是好事。


    他們家老爺不是岑家嫡脈的,甚至連庶出都不如,要不是自己爭氣,早被岑家排除在外了。


    別看現在所謂的兄弟姊妹一堆,實際沒有真正貼心的。


    岑府更是許多年都沒有熱鬧過,都盼著岑聿結親,沾沾喜氣,多得些月例銀子。


    接受到目光的岑聿:“……”


    他剛過垂花門,母親身邊伺候的明春便趕來,瞧見自家少爺,臉驟喜,笑意掩都掩不住,“少爺,夫人在房裏等您呢。”


    房裏等岑聿的,不單是薑氏和他爹,還有一位高挑漂亮的姑娘,人穿得素,也沒戴多少首飾,卻難掩姿容,仿佛畫中仙,天上月。


    人約莫是剛過孝期,很是清瘦,配著長久不見陽光的膚色,更顯得弱柳扶風、我見尤憐。


    岑聿到的時候,薑氏正拉著她的手,滿臉滿眼地滿意。


    可偏生又從她的臉上瞧見逝去妹妹的影子,心裏喜傷參半,傷懷不已:“可憐見的,我那早逝的妹妹……好孩子,以後就將這當成自己的家,可不要覺著拘束,缺什麽吃的用的,盡管——”


    岑聿進門的細微聲響,讓薑氏話音一頓,見是兒子回來,頓時大喜,“聿兒回來了!快來瞧瞧,這是你三姨母家的表妹,姓裴,喚綰一。”


    說完,再給裴綰一介紹,“這是你表哥,岑聿,姨母和你說過的,還未娶親。”


    這話,在場凡是個有點腦子的,都能聽出薑氏的意有所指。


    裴綰一垂下眸子,半晌站起,福身一禮:“綰一見過表哥。”


    裴綰一身量比尋常女子高些,薑氏本不矮,但站在裴綰一身邊,竟矮了半頭,還顯得圓潤許多。


    非是薑氏豐腴,而是裴綰一實在清瘦,甚至臉白的,怎麽看都有和岑聿比肩的架勢。


    薑氏當即心疼:“你在濟州下人是如何伺候你的,怎瘦成這樣?”


    裴綰一猶豫,似是有些難以啟齒,見狀,薑氏忙將周圍伺候的人都打發出去。


    岑聿原本也要出去,卻被薑氏攔住,便站在門口聽。


    隻聽裴綰一此時才輕聲道:“姨母,是我身子骨弱,怨不得旁人,我興許是個沒福分的,生來便胎弱。”


    這事不是秘密。


    裴綰一上頭的幾個哥哥都沒站住,父母為此到處求神拜佛、拜訪名醫,最終也隻勉強留下一個女兒。


    薑氏有所耳聞,想說調養便是,人參靈芝成日供著,總有轉好的日子。


    沒想到裴綰一再道:“娘胎裏帶的病,本就損子嗣,我前些年又不小心被寒氣傷了底子,怕是……當不得母親。”


    薑氏人一愣,裝了半肚子的安慰話就這麽生生卡在半路,表情跟變戲法似的:“你…這……啊?”


    她可從未聽說過這遭事啊。


    岑聿當年在涼州身體有傷,請了無數名醫才將人從鬼門關上搶回來。


    當時就說用藥凶猛,人能活,卻傷子嗣。


    消息真假無從辯論,但薑氏每每旁敲側擊地問,岑聿都是一臉歉然。


    時間一長,就成了薑氏的心病。


    她做夢都想讓岑聿早早娶親,再生個嫡子,好繼承岑府上下。


    可、可——


    薑氏看著自己剛寄予厚望,卻突然說自己不孕的裴綰一,臉色霎時變得五彩斑斕,想僵著臉又覺得不該,想笑,又笑不出來,硬生生卡在半路,不上不下。


    還是岑文鏞開口勸慰:“你且鬆開孩子的手,孩子剛來,何苦說傷心事,團圓是喜事,該熱鬧才是。”


    說完,岑文鏞看裴綰一:“改日讓你姨母給你多請幾位大夫好好瞧瞧,至於旁的事……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岑府養得起你。”


    “……謝姨父。”


    薑氏這頓飯吃的沒滋沒味,心不在焉,早晨的笑到了現在也消退大半,隻是老夫人也在,要撐著。


    老夫人不是生身母親,但畢竟是嫡母,在岑文鏞的官途上,也出了不少力。


    雙方還有著些私下不能言說的事,岑老夫人在岑家地位極高。


    薑氏剛嫁進來的時候,沒少受對方的氣。


    最開始薑氏還忍,但隨著父親和岑文鏞的步步高升,人就不願意了。


    她出身名門,當年嫁給岑文鏞,都算低嫁,哪裏肯受這種委屈。


    婆媳二人要是細說,矛盾一籮筐。


    薑氏不願在老夫人麵前沒臉,心裏再難受也要裝得滿意。


    岑文鏞看著薑氏表情都覺得累,偏生飯吃的時間長,老夫人原本想讓自己娘家人嫁進來,卻被薑氏不軟不硬地拒了,還請回來一位表姑娘,老夫人知道後,臉拉得要到地上。


    如今對方終於來了,少不得刨根問底,說話間夾槍帶棒。


    岑文鏞頭疼。


    岑聿更是沒有吭聲。


    眼見薑氏和老夫人說個沒完,二人都心覺難受。


    岑文鏞哪能不心急孩子的婚事,但他家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


    姚相勢大,滿朝能製衡一二的,滿打滿算也沒多少,岑家算一個,但一個吏部,是敵不過姚家的聲勢的。


    皇帝再偏寵誰,卻也不會讓一家獨大,岑家和姚相,互為掣肘。


    三年前,姚相將幼女嫁給六皇子,過後不久,岑聿便走馬上任緝查院指揮同知。


    內情外麵知道的不多,他卻要懂,所以愈發的謹小慎微,一步也不敢行差錯,既要維持門楣的穩定,又不能讓陛下猜疑他私下結黨營私。


    岑家外敵本就多,內裏也不算和諧。


    近年來,老夫人借著各種由頭,指使了許多本家人進來,攪的滿院子烏煙瘴氣。


    薑氏不好管,他更沒法管,哪有男人管後宅的。


    所以岑家的兒媳,定然要是個心性堅毅的,起碼能將老夫人和薑氏的話都當耳旁風散了,不然嫁進來不超一年,便要抑鬱而終。


    “稟老爺,有貴客來了,在前廳等著呢。”門口忽有婢女前來。


    正想著用什麽借口離席的岑文鏞登時一喜,笑嗬嗬地起身離開,臨走前,沒忘拉上岑聿:“讓人久等並非待客之道,夫人、母親,我帶聿兒先去了。”


    薑氏和老夫人你來我往的,也沒注意這,拉著裴綰一說個不停。


    ……


    來的是朝中的沈太傅,太子少時的老師,算是忠貞的太子黨,但他和岑文鏞乃同年進士,產生交情時,太子還沒出生,對方站隊也不耽誤二人往來。


    沈少傅也是京中出了名的好人緣,愛交際,常約三兩好友釣魚吃茶。


    岑文鏞看見對方,還以為是來自己家吃茶的,將人帶去茶室。


    正準備泡茶,卻見對方神神秘秘的,看坐在邊上的岑聿好幾眼,才小聲對岑文鏞道:“我來這是有要事相商。”


    臨近年關,不少官員為考評的事憂心,拖著各種關係找吏部,岑文鏞還以為對方因著這事來,正想笑說一二。


    沒想到對方臉色通紅,看起來特不好意思,“其實這事本不該我來,但太子開口,又是姻緣大事,老夫實在不忍一對本該大好的鴛鴦苦命至此。”


    他聽見太子說的話時,臉上羞臊的不能看。


    但為了殿下的太子之位坐的安穩,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來。


    扶保太子,乃大義。


    岑文鏞沒忍住一笑:“沈兄你真是的,我又不是月老,怎麽的管起姻緣來了?”


    沈少傅害臊得不行,吞吞吐吐地說出來:“是貴府公子和喬家四姑娘的事,兩位互相生情,卻礙於岑喬兩家的怨懟,不能將關係公之於眾,又被殿下無意間撞破,太子於心不忍,又逢公子相求,這才讓老夫來當說客。”


    岑文鏞臉色大變:“…?……哈?什麽!?”


    沈少傅忙讓他小點聲:“哎呀,孩子不好意思提的事,你這麽大聲說什麽,但聽著太子的意思,兩位確實好上有一段時間了,見麵時姿態頗為親密。”


    他說得委婉。


    若真按太子描述的來,太孟浪。


    沈少傅憂心交代,“這件事,似乎鬧得有些大,今日太子殿下撞破的時候,聽說六皇子也在附近堵人,還是鄧公公差人引走的。”


    這話不假,但在此情景下說出來,便是變了一番味道,也正是太子要的效果。


    本來是六皇子想堵喬昭懿,但將說話的前後順序一調轉,就成了這事不僅太子知道,就連六皇子和皇後都驚動了。


    岑文鏞心驚:“你說真的?”


    沈少傅言之鑿鑿:“我還能騙你不成?”


    坐在旁邊的當事人岑聿:“……?”


    不是。


    這什麽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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