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榆正蹲在竹林裏,看著麵前的蜘蛛。


    托了克太郎的福,她今早一覺醒來不僅精神抖擻,而且身體也前所未有的輕盈,一大早就開始收拾屋子,搞衛生,洗衣服換床品。


    還要重新去稗樹下接水,淨化水……忙忙碌碌像一隻工蜂。


    直到快中午時才閑下來。


    才剛準備做午飯呢,又聽狂彪大呼小叫起來,說竹林裏來了一隻變異蜘蛛。


    老實講,懷榆都拿著多功能鏟了,結果過來一看,那蜘蛛才隻有鵪鶉蛋那麽大。


    而且……


    根本沒有變異多少。


    ……


    這是一隻新來的大蜘蛛,柔弱無害,花色也不夠鮮亮,離得近了隻能看到腿上身上有一層毛茸茸,八隻腿腳啪噠噠扒拉著蛛網,還挺別致。


    狂彪在旁邊絮絮叨叨:“這也就是我,熱情好客,來者不拒……不然你看這蜘蛛小了吧唧的,毒性也微弱的可憐,不知道還得鑽在哪個草葉子底下苟延殘喘呢。”


    但他說的話懷榆一點也不理。


    好自戀哦,人家蜘蛛沒有竹林活不下去嗎?


    這竹林剛搬來,之前連個蟲子都找不著,有蜘蛛在好歹證明生物循環慢慢在建立,要不然她幹嘛大中午蹲在這裏看?


    不僅蹲在這裏看了一會兒,還聽狂彪繪聲繪色的詳細講述蜘蛛是怎麽從竹葉上一邊吐絲一邊飄下來,搖搖擺擺。幾經輾轉,這才織出了第一張網。


    第一眼看到,這個麵積還挺令人震撼的。隻從中心處的密集網眼開始算,這蜘蛛網的直徑都已經超過一個平方了。


    但狂彪說這是正常的,災變以後,很多生物的能力都放大了,不足為奇。


    沒見過世麵的懷榆隻好默默咽下驚訝。


    她環顧四周,足夠陰涼且潮濕的竹林給許多小生物提供了生存繁衍的地方,哪怕已經被大崽二崽戳得稀稀疏疏,也不影響竹林裏的生物漸漸多起來。


    比如此刻,一隻不知何時飛進來的蛾子一頭撞在了麵前直徑約有一米的蜘蛛網上,瞬間被粘的隻能無助顫動著身子,掙紮不得。


    那隻花色普通,毫無美感的小蜘蛛迅速的從蛛網一端爬了過來,就在懷榆的注視下,一口咬中了蛾子柔軟的腹部。


    微弱的毒液注射進去,消化酶也同樣跟著注入,沒多大會兒,飛蛾就徹底不動了,身體卻奇異的顯得更鼓脹了些,顯然是內部已經被消化酶和神經毒素融成了一團汁水。


    小蜘蛛又靜靜等待了好一會兒,這才一口咬下,大口吮吸著這鮮美的午餐。


    “真殘酷啊……”


    “不過對敵人也應該這樣是吧?幹脆利落……”


    她想起那個雨夜在自己麵前被水壓壓碎顱骨的重刑犯,此刻竟然也很習慣這種叢林生態了。


    不過……


    懷榆蹲下來摸了摸克太郎的甲殼:“你這麽大個兒,它應該抓不住你吧?還有你哦小田,天天見不著鼠影,我們家多了很多新成員的,你要注意一點。”


    小田“吱吱”叫了兩聲,對地主並不在乎。


    倒是克太郎撲扇一下翅膀,在懷榆琢磨著這蜘蛛會不會長得很大的時候,突然六腳著地,迅速的爬走了。


    “克太郎?”


    懷榆好奇地盯著它的背影:“你是不是怕這蜘蛛啊?”


    她轉頭又看了看蜘蛛,再一次問著狂彪:“如果它出問題,你能解決的是吧?”


    狂彪得意地抖一抖葉子:“開玩笑!竹林就是我!我還能讓它一隻蜘蛛壓在頭上?就是一片竹葉的事兒!”


    它說完竹葉一抖,便立刻有一把飛刀似的青翠竹葉,釘在了蜘蛛麵前的土地上。


    然而得意不過三秒,大崽二崽海膽似的翅膀一張開,“啊啊啊”叫了一聲,於是整棵竹子晃了晃,它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懷榆:……


    真是的,但凡自己早養大崽二崽兩天,何至於在山上被狂彪嚇得半死呢?現在想想,好丟人哦。


    正懊惱呢,突然見克太郎又站直身子走了過來,兩隻前爪還抱著一顆五顏六色的球。


    這是……石龍芮搓成的團球?


    懷榆剛準備問呢,就見太郎前爪一鬆,五彩的克郎球就直接落在了蛛網下方。


    下一刻,正在安靜進食的蜘蛛突然一頓,隨後頭也不回的迅速沿著最遠的那根蛛絲狼狽逃竄,片刻後連影子都見不著了。


    懷榆:……???


    她看看克太郎,又看看被扔在竹葉上的那顆克郎球,此刻張了張嘴,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


    克太郎想表達的東西她已經懂了,這會兒心疼的將那顆團球撿起來,然後才又點了點克太郎的觸角:


    “好好好,知道你厲害了,這顆球的作用就是驅蟲是嗎?”


    見克太郎不吭聲,她又琢磨了一下石龍芮的藥性,於是又加上一句:“解毒,對吧?尤其是蛇毒之類的。”


    克太郎翅膀撲扇一下,這才滿意的趴到地麵上,東尋西探,又扒拉出兩片鮮嫩竹葉開始嚼了。


    懷榆歎了口氣:“你這個牙口和你的腮幫子,真是強啊!”


    她轉身回屋,順手又拖了兩根竹子,順帶還琢磨著——


    克太郎的這種能力,不知道高明知不知道?


    但唐老板肯定是不知道的。


    趁著距離勞動節休市還有兩天時間,她得去把這件事說清楚。


    另外就是……周潛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呀?要不要帶包槐花過去問問呢?


    懷榆糾結著又去地裏看了看,新生的菜苗仍舊都還不能吃,紅薯藤現在更是柔嫩的可愛。


    而她能吃的,隻有豬油渣槐花餅。


    ——畢竟現在連雞蛋也沒有啊。


    倒是四隻小雞今天第一次踏出野外,沒用大崽二崽領就已經開始熟悉的耙著門前的草地了,嘰嘰喳喳,看起來很有活力。


    也很正常。


    還有水窪裏的那條魚,經過一夜之後它似乎緩了過來,此刻在淺淺的水窪裏迅速拍打水麵,而後高高的騰空,最後又摔了下去!


    但不管怎麽摔打,它都一副倔強的模樣,看起來就很好吃。


    如果要賣的話,價格肯定不低。


    不過懷榆隻糾結了一會兒——現在積分已經攢了一些了,難得有魚,她決定留著自己吃!


    哪怕吃不完呢,炸魚塊曬成幹魚都行,她真的太想太想吃點別的東西了。


    ……


    才剛將槐花麵糊倒進鍋裏,突然聽到外頭一陣汽車鳴笛聲——


    周潛回來了!


    隻有他才會開車過來!


    懷榆心頭一喜,順手抓起一旁的幹槐花袋子就衝了出去,完全沒想過這是自己舍不得的滿滿一大包!


    那輛車子離得很遠,大約是忌憚著薔薇走廊,此刻停得比平時還要遠,懷榆跑了好一會兒才到。


    她重重喘著氣,臉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周潛哥——”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甚至默默後退一步,神情警惕起來。


    很快這份警惕又放鬆下來,因為麵前的人同樣穿著防禦軍的製服。


    懷榆心跳如擂鼓。


    她不敢確定這心跳是因為跑的太急太快,所以才加劇。還是因為心頭那份沉甸甸的感覺……


    隻是臉色瞬間蒼白下來。


    車上的兩人也同樣神色複雜的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


    “懷榆是嗎?”


    懷榆抿了抿嘴,而後點頭:“我是。”


    於是立刻有人下車,然後拉開後車門:“請上車,周潛在等你。”


    這是懷榆第一次坐車。


    她曾在無數個場景中幻想自己擁有一輛車,出行該是多麽方便。


    然而真的坐進來時,裏頭夾雜著她無數可怕幻想的、冰冷卻窒息的氛圍卻讓她恨不得奪路而逃。


    甚至車裏的顛簸和窗外飛速閃過的荒原景象,都難以讓她心頭起什麽波瀾。


    她隻是覺得車裏憋悶,此刻抱著那包幹槐花,手指越來越用力,直到槐花袋子被壓的扁扁的,她才終於忍不住開口,打破車中這嚴肅且沉默的氛圍:


    “周潛呢?”


    坐在前方的兩名防禦軍沉默一瞬,隨後才低聲說道。


    “他在花城醫院等你。”


    這一瞬間,懷榆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林雪風。


    他和周潛的個性完全不同,跟自己相處的時間也完全不一樣,所了解的自己也同樣不一樣。


    可在此刻,他們卻有一個點是共通的。


    那就是——他們,都要走很遠。


    遠到她想一想,說話時聲音都在發顫。


    “他如果好好的,又或者還有養病養傷的希望……又怎麽會在醫院等我?”


    她雖然很喜歡周潛,周潛對自己也很好,可關係並不算十分親密。假如周潛真的隻是養傷,又怎麽會特意接她過去呢?


    除非……


    司機抬頭在後視鏡裏看她一眼,副駕駛的人也忍不住扭頭看了看她。


    瘦弱的女孩子披散著頭發,身上還穿著簡單的家居衣服,腳上甚至還是一雙拖鞋,上頭繡了顆紅粉可愛的小草莓。


    而此刻,對方緊緊摟著懷裏的塑料袋,麵色卻蒼白的如雪一般。


    車裏沒有人說話。


    懷榆卻在這份沉默中懂得太多,她的眼眶不受控製的酸澀起來,而後淚珠一顆顆墜下。


    林雪風離開時她什麽也不懂,雖然略微不舍,但並沒其他想法。


    輪到周潛,她卻已經在此刻明白了死亡。


    心髒空茫,整個人仿佛再次重現當初房屋被毀的現場,甚至比那個還要更痛一百倍。


    好半天,她才喘著氣顫抖著問:“他……是不是要死了?”


    前方兩名防禦軍沉默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開口:


    “嗯。”


    “小隊向荒原行進時,有一棵變異榕樹跟變異寇蛛達成了合作關係——榕樹負責用氣根絞殺入侵者,寇蛛負責織網捕獵……”


    說話的防禦軍聲音顫抖,此刻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畢露,整個身子都緊繃著——


    “周隊長負責殿後,被榕樹氣根捕捉,然後試圖絞殺沒成功。但變異寇蛛卻咬住了他的胳膊,往他體內注入了神經毒素和消化酶……”


    這一瞬間,懷榆隻覺得天旋地轉,竹林裏那個蜘蛛捕獵吮吸食物的模樣在麵前放大,晃得她整個人都暈眩起來。


    明明……她跟周潛也說不上多親密。


    甚至周潛連她的秘密都不知道。


    可她從懵懂中醒來,遇見的對自己好的人就那麽幾個,周潛更是占據了自己生活的大半……


    懷榆明知道自己不該那麽傷心,但她此刻,還是覺得心痛如絞。


    汽車由顛簸道路慢慢向城內駛去,懷榆在幾次急促緊迫的呼吸中漸漸收住了淚水。


    她眼眶紅通通的,卻沒有再落淚,隻是又問:


    “那……帶我過去是為什麽?他還活著是嗎?”


    副駕駛的防禦軍回答道:“他醒了,很痛苦。但沒有別的親人了,所以最後的積分和私人物品,要求留給你。”


    “我們考慮到你可能想看看他……”


    準確來說,是想最後時刻,有親人能陪在周潛身邊,哪怕隻是他提過的、根本沒有血緣關係的荒原小姑娘,也可以。


    懷榆愣住了。


    周潛……沒有別的親人嗎?


    他看起來那麽爽朗開懷,雖然因為職責所在,每次出口都是沉甸甸的囑咐,但本質上還是那個哈哈笑著搓她的頭,讓她不要求人就裝嘴甜的周潛。


    懷榆越發摟緊懷裏的袋子,然後重重點頭:“我想見他。”


    片刻後她又問道:“那隻寇蛛和榕樹呢?”


    “有一支戍衛軍預備軍接到消息後折返,其中有一名戍衛軍的木係變異方向帶了蠱惑……”


    “他們引導榕樹和寇蛛自相殘殺,最終完成任務。”


    懷榆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車子停在她從未來過的醫院門口,懷榆下車時隻覺得腿都在發軟。她懷裏還抱著那包幹槐花,早已經忘記了它的存在。


    而轉身時,恰好看到麵前一個一身雪白製服的年輕女孩子經過。


    她臉上一道很深的擦痕,頭發也亂七八糟,好像被削掉許多。臉頰的傷疤更是烏紅,一隻胳膊還吊著夾板,此刻正偏頭夾著手機打電話:


    “……媽……我沒事……真沒事!我可是你女兒!我,白羽!我的能力怎麽樣你還不知道嗎……”


    懷榆轉回頭來,深吸一口氣,跟著防禦軍就進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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